第三回 豔婢說春情文章有用 船家生毒計甥舅無知(1 / 3)

《浪淘沙》:花月一時明,柳眼青青。佳人有意伴孤燈。琅玕偷贈相思夜,帶綰西陵。香雲筆墨生,龍頭老成。故園鬆菊暗銷魂。等得他年風雨靜,筠柏雙清。

卻說那盧公子著實看顧徐鵬子,時常梯己做些衣服與他,逢時遇節另有厚賞。鵬子得了安身之所,又有些書籍看,到也忘記了日子。

那一日陳先生不在館,公子回家過夜,在同娘子吃夜飯。

公子對娘子道:那徐鵬肚裏到通,做得好文章,又寫的好字兒,這蠻子不象個下流的。今日先生不在,叫人拿些酒賞他吃去。"娘子道:"原來恁樣。"就叫身邊一個丫頭叫做飛鴻,"你將桌上菜拿兩碗,酒拿一壺,送去書房與那徐鵬吃去。"飛鴻應了,想道:"甚樣一個徐鵬,相公這等誇獎他?等我去瞥他一瞥,看他是怎樣嘴臉。"飛鴻拿了東西,一路來到書房,叫道:"徐鵬,徐鵬。"鵬子答應了。飛鴻道:"相公叫送些酒與你吃,來接去。"鵬子連忙出來接了。飛鴻暗道:"原來徐鵬也還好個模樣兒,到象斯文出身,不似家裏那些人粗頭蠢腦的。我想娘子房裏幾個用人,都招了那些夯貨,我若招得這樣一個人,死也遂心了。

不如先勾搭上了他,叫他對相公說情願要招我。相公是心愛他的,料想必肯。"心意已定,隻相機而行。正是:未遭青眼文章伯,先透朱衣鑒常旨。

打聽那一日公子往那王年伯家吃酒去了,飛鴻尋出一對戒指,一枝耳挖,一條縐紗汗巾,一總包將起來,自家掠掠鬢,抿抿頭,走到書房來。但見他:頭挽烏絲,麵塗紅粉。身著青衣,裙布荊釵無賽;腰纏羅帕,春蔥弱柳堪憐。兩腳不大不小,高底紅鞋;半臂非舊非新,鑲邊絹麵。雖不是玉樓上第一佳人,卻也算香閣中無雙使女。

飛鴻輕輕的走進書房來,隻見鵬子在那裏寫字。鵬子道:"飛鴻姐,你來做甚麼?"飛鴻道:"相公不在家,我來頑耍一會兒。"就兩手伏在鵬子桌案旁,看他寫字。飛鴻道:"你的字到寫得精致,不象相公的,一個大,一個小,七歪八扭的,怪道相公歡喜哩。"又問道:"相公今日王家吃酒,甚時節才回?"鵬子道:"大人家酒席,那裏就散?要回也要更把天氣。"飛鴻道:"相公不在家,我替你做伴兒可好?"鵬子道:"這個不敢勞。"飛鴻看見架上四季盆蘭盛開,他就走去,折了兩枝。一枝插在自家頭上,拿一枝走進來,替鵬子簪在髻上,道:"好香花。"鵬子道:"不要亂摘,恐相公回來嗔怪。"飛鴻道:"你放心。有酒不飲是癡漢,有花不采是呆人。"他見鵬子隻管寫字,全不照他,他便走上前將鵬子背上捏了一把,道:"你不怕冷麼?相公昨晚對娘子說,要買布做件棉襖與你穿,你這蠻子到造化哩!"鵬子道:"這是相公恩典,有甚造化不造化?"飛鴻道:"徐哥,我有件人事送你,你好些收著。"鵬子接過一看,見是那三種物件,就依舊放在桌子上,道:"你還拿去,我不敢受。我也無處收放,恐相公娘子查出不當穩便。"飛鴻道:"這是我梯己的物件,怕他則甚?你若說起相公,相公到好巧主兒。娘子房裏頭幾個用人,那一個不摸摸捏捏的?偏見我不肯如他的意兒,所以娘子單愛的是我。徐哥,不瞞你說,你有甚事兒通知了我,我去對娘子說,看有那件不依。"鵬了道:"我也沒甚事敢於煩娘子裏麵,"飛鴻道:"些小物件不肯收,當麵來怪人。"就故意走近前,將那包物事拾起來,一把手就抱住了鵬子,這隻手將那包物事往他袖子裏亂塞,趁勢兒捏了幾把。徐鵬子反不好意思,隻得走了起身,道:"尊重些,恐怕老爺曉得,問罪不便。"飛鴻見他不知局,一骨碌睡倒他床上,口裏哼哼唧唧,唱起俏冤家來了,徐鵬子見他皮纏不過,沒法兒打發他出去,又怕人來撞見,故意道:"幾乎忘記了,相公曾叫我在書鋪裏取書去,我要出門。飛鴻姐,你一個兒坐坐,還是怎樣?待我好鎖門。"飛鴻見不是知音,隻得爬了起來,拾了那包物件,藏在袖裏道:"恁呆忘八羔子!送你的東西不要。"才出去了。這正是:坐懷不亂柳下惠,見物不取楊四知。

流水落花消息杳,清天明月顯心期。

卻說那一日按院到了,要觀風。學中領了題目,送來與盧公子做,又是徐鵬子代做了去。原來那按院與盧翰林同年,一見了公子這卷,大加稱賞,拔取特一等一名,將文字發刊了,又備了一付禮來拜盧翰林,極口讚誦公子的文字。盧翰林道:"小兒謬蒙稱許,其實過誇。忝在同年情誼,還求直教才是。"按院道:"小弟非麵諛,令郎才氣,實是北方翹楚,將來決是英發的。恐怕小弟的批閱,還稱詡不盡。年兄試取一觀。"就叫人送上那觀風全卷,親手揭那兩篇,遞與盧翰林。盧翰林一看,果然比往日所作不同,暗自詫異,卻又不好自家誇獎得,隻得道:"略稱題情而已,怎麼當得年兄那般讚揚。"作揖謝了。從此以後,凡遇月課、社課、各台觀風,但是傳題目來做的,沒有一遭不是盧公子一等第一名。快活煞了一個盧公子,又快活煞一個盧翰林,並快活煞一個陳先生。兩個人隻道公子用心攻書,文字驟進,那裏疑心別樣的緣故?恰是:竽與瑟混他一場,鰱共鯉誰分兩樣。

恰好那幾時提學道來歲考,盧翰林要打發兒子去考,治酒餞行,極其隆盛。又送許多脩金、盤費與了陳先生,叫他相伴兒子。陳先生得意揚揚,摩拳擦掌,極口道公子此去,定又是個一等一名,不消說得。盧翰林心下信了,難道口中還好說未必?隻說道:"謝先生教導之功。"那曉得考過了不上幾時,就也發案。看案之時,隻見盧公子高高考在五等,這五等或者還是提學奉承他令尊的;不然,恐怕六等也就要見教了。盧翰林大怒,呼拿文字來看,道:"這樣文章考五等不枉你。為何那日做出這樣文字來?"公子道:"那日心下不自在,故此胡亂做了,完場而已。"盧翰林道:"豈有此理!心下不爽利,或者機括不順,文采不甚發揚些,那裏天淵懸隔若此?這事我決不肯信的!"這正是:文章自古有憑據,莫教雷轟薦福碑。

盧翰林心疑不決,走到館中對陳先生道:"以兒昨日的考卷,應考那等數上。隻是前日那幾篇觀風社課,何處得來?大相懸別,遂爾如此?"陳先生道:"正也在此委決不下。小弟有一計,每逢三、六、九,便是文期。明日該做文了,午間屈老先生過來,麵看他交卷,是非好歹,頃刻分明了。"翰林大然其說。

次日,果然不等午後,就過書房中來看公子謄清,將文字來大家看了,卻又是好的。盧翰林道:"這樣文章還有甚話說。

為何歲考場中不寫出來?"陳先生道:"文字有一日長短,令郎道那日不自在,或者果然。就今日這兩篇看來,還是令郎天資穎悟,聞一知十,故爾驟進。終是老先生家風水氣運,應得科第蟬聯。小弟麵上,預有榮施了。設使今日這兩篇文字,還學那歲考場中的,不唯老先生掃興,連小弟在此也坐不住了。"盧翰林雖然點頭,心下終是狐疑。畢竟他做官的人精靈,見識不同,心下想了一想道:"有理,有理。"次日坐在一間樓下,叫人去請大相公來。公子被喚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