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皇朝與南軒格外不同,不喜富麗奢華,而主古樸雄渾之風。走在寂靜宮廷中,映入眼簾的是深色宮牆和黛青瓦礫,無雕金玉石裝飾,隻有磚石原本的細微紋理,日光穿透而過,無華麗瀲灩之光,卻有自然清透之美。
沈雲舒一路行進,目光流轉不息,終於在後宮最華貴的那座宮殿門前停頓下來。榮壽宮,北冥最尊貴的女人,皇太後的宮殿。
從前於南軒宮廷,並無太後垂簾,因此皇後才是宮中最尊貴的女人,然而在北冥,皇後終年纏綿病榻,後宮一切權利盡在年輕的皇太後手中。
進入榮壽宮,殿內懸著層層薄紗,一層一層重疊錯落,灼熱的日光照進來,也被這紗幕層層阻擋,到皇太後麵前時,已隻剩下微微的明朗。
皇太後身側站著侍女,正一下一下搖著羽扇,微風拂過案上一隻精巧的香爐,有淡淡的雲煙浮動飄渺。
沈雲舒伏在地上,聞著濃鬱華豔的沉香,低眉垂目。
良久,紗幕後有人輕聲問。
“沈供奉師承國師,想來精於天算,可能算出哀家心事?”
那聲音慵懶天成,尾音上揚,乍聽來分外隨和,然而那人久居高位,聲音中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聽者隻覺心跳難抑,就連呼吸也要加重幾分。
然而沈雲舒神色不變,微微抬頭,麵對皇太後看似輕飄飄,實則如芒在刺的目光,眼角眉梢都未動一分,坦然自若答。
“微臣學藝不精,算不出。”
皇太後微微挑眉,目光如炬,穿過層層紗幕,將沈雲舒仔細打量一番,良久,輕聲一笑。
“沈供奉出自南軒大族,位列公主之尊,果真是品貌出眾。”
沈雲舒溫和一笑,不露絲毫得色,輕聲答。
“太後誇讚,微臣愧不敢當。”
她出身很高,風頭又盛,身世底細自然瞞不過這些皇族高權者,她並不在意,隻有那個木匣,才是她真正擔心的,也是絕對不能暴露的。
那場追殺,隻有國師親眼目睹,然而他對個中原因並不在乎,更不會公之於口。太子或許心有所感,但他欣賞沈雲舒,為人又正直,自然不願她招來無妄之災,想來應該無事。
正心中鬆了口氣,忽然耳邊又響起一句話,讓她心中一頓。
“據說你和東澤太子妃感情很要好,隻可惜……”
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住,慢條斯理撫了撫袖口,又托了托鬢邊微垂的花簪,方緩緩繼續。
“風光無限有何用,選錯了路,便是一把黃土埋下,再美的容貌,成了白骨,也便隻剩下可怖了。”
東澤太子妃,韶華?
沈雲舒霍然抬頭,皇太後看她一眼,看著她眼底的茫然和不可置信,忽然嗤嗤一笑,抬手微微擋住紅唇,露出纖纖玉指上濃豔的朱紅蔻丹,邊緣修得光滑圓潤,然而日光下一閃,竟泛著冷銳的光。
一如她此刻的眼神,噙著幾分似少女般的嬌媚,偏偏又帶著生殺奪予的冷酷和殘忍。旋即,皇太後勾起紅唇。
“沈供奉,你說,是也不是?”
——
當夜,觀星樓中,沈雲舒已經坐了許久。
星空下的少女,保持著仰頭的姿態,眼裏閃動著比星光更璀璨的波光。她目光望去的方向,一片細碎磷光,然而在沈雲舒眼裏,隻看見正中那一顆,從前灼亮無比,僅僅三日未曾凝望,此刻忽然驚覺,竟是一片黯然。
沈雲舒靜靜望著那顆不再亮的星,忽然眼中波光粼粼,翻騰著,湧動著,刹那間自眼角溢出,旋即黯淡了下去。一片寂靜中,忽有淚垂落,嘭然墜地。
她死了。
榮壽宮中那一番話,似一個惡兆,隨後由太子口中證實。聽明她來意那一刻,溫勝雪看著她微微蒼白的臉色,目中露出不忍,說出的話語也格外輕柔,帶著些許感歎,似乎也為那個女子感到惋惜。
“那一日,元英太子敗在赫連肅手下,太子妃忽然出現在城樓,不顧太子勸阻,從城樓跳下,當場……薨逝。”
那一幕太過短促悲壯,以至於消息傳入別國時,隻有寥寥幾句話,所有人都以為那是一個心性堅韌剛強的女子,才能那般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