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黑風嶺風情(1 / 3)

我是昨天晚上來到黑風嶺探區的。

今天一早,被探區一位老相識拖著,在黑風嶺幾個井隊,美美轉了一通。太陽快落了,我倆才順著嶺腰大路,一邊談閑,一邊往回走。

三年前我曾路過黑風嶺,那時這裏隻是一架光禿禿的鬼嶺,沒料到今天變成了一個繁華的工業區。原來一片沉寂的戈壁,現在出現了一座嶄新的帳篷城市。嶺上嶺下,布滿了鑽塔;通往井場的路,密如蛛網;材料車、水罐車和油罐車,穿梭飛駛。車輪的軋軋聲,鑽機的轟鳴聲,駱駝隊的鈴鐺聲和山風的呼嘯聲,組成了一部激越的交響曲,震蕩著戈壁的上空。黑風嶺的變遷神速,使我感到迷惑,簡直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和我同行的青年地質師孟非,是開發黑風嶺的勘探隊員中的一個;他過去不安心野外工作,現在卻已迷戀著這個地方了。他望望我,猜到了我的情緒,一揮手說:“能認出你三年前走過的路嗎?認不出來了吧!”不容我答話,他又滿含感情地說:“話說回來,這裏有過路嗎?也可以說有,有黃羊、餓狼走的路,就是沒有人走的路!”

我說:“路是你們開出來的呀!”

“我們……”他頓了一下,“不過,許多人在一條路上走,每個人的走法卻不同。有的人走得矯健,有的人卻磕磕絆絆,有的人開頭跑得歡,後來卻撒腿逃跑了。對我來說,黑風嶺這段路是永生難忘的;黑風嶺給我的東西遠比我給黑風嶺的多得多!”

他不再講下去,側頭凝望著遠處,眼睛裏閃著沉思的光亮。

我望著同伴,他從心底裏發出的那些深切的感歎,使我詫異;那種凝神沉思的姿態,也是我過去少見的。我說:“孟非,多年不見,你可變多了。”

“是嗎?”他若有所思地一笑,突然問道:“你認識張鐵漢嗎?”

我搖了搖頭,不知他為什麼突然談起一個陌生人。

“哎呀,黑風嶺出名的老排長,你怎麼會不認識他呢?”

孟非從兜裏掏出個小皮夾,拉開鏈帶,抽出一張照片來。我接過一看,嗨,一個解放軍戰士的半身像,頭戴皮毛帽,身披老羊皮,腰結武裝帶;短楂楂連鬢胡,黑青青的,約莫四十七八歲;最突出的是那對大眼窩,像鷹隼似的,直視前方,顯出一種虎生生的情態。照片背麵,寫有幾個歪歪扭扭的字:“孟非兄弟存念!——大兵張鐵漢”。

“老李,我在黑風嶺能結識這樣的朋友是一種幸運!”他深情地說著,從我手中取回照片,小心地插入了皮夾。

我跟孟非走著,聽他興致勃勃地談起來了。

三年前,我從四川盆地調到西北。

最初勘探黑風嶺的時候,張鐵漢帶著一個警衛班跟隨我們。當時,我隻知道他們是集體從部隊轉業的,地質局專門派來給我們做警衛工作。你曉得我這人,愛說愛動,愛交朋友,來勘探隊不久,就和幾個技術員呀,工程師呀,打得火熱熱的。可是和鐵漢那一幫戰士們,卻沾不上邊,搭不上話。甚至在一個鍋裏攪了個把月勺把,還不知道他們姓甚名誰!

那是一個嚴寒的春天。我們隊沿著昆侖山腳走。向前看,戈壁,回頭看,沙漠,八九天還沒有看到人家。真是天蒼蒼,野茫茫,荒荒涼涼。我的一顆熱心像澆上了一桶冷水,中國怎麼會有這樣寂寞的地方?搞地質的為啥一定要跑到這鬼地方來呢?我心裏直嘀咕著,盼著早一天走出戈壁去。

這一天,我們騎著駱駝,又爬上一座高山。我心想,翻過這架山該是另一個天地了吧。誰知,爬上山一瞧,山那邊仍然是戈壁,灰蒙蒙,霧沉沉,比山這邊更大得沒邊沒沿。我喪氣極了。正當此時,忽聽見背後有人喊道:

“嗨,這地麵才叫寬展呢!一馬平川,孫悟空怕一筋鬥也翻不過去!”

這是誰的聲音,好粗的嗓門喲。我扭過頭一瞧,喝,一個黑乎乎的漢子,威武地坐在駝背上,橫挎著一條大槍,咧著一張嘴,手裏還甩著一條鞭子。這不就是被戰士們喊做“老排長”的那個人嗎?我一來不大聽得懂他的話,二來見他樂嗬嗬的神氣,自個兒也樂了,就逗他說:“哎,大兵同誌,你說寬展,是個啥子意思?”

他結結巴巴地答道:“寬展嘛,就是寬——展展的意思!”

聽他一解釋,大夥兒哄然大笑。

我又逗他說:“那一馬平川又是啥子意思?”

“一馬平川嘛,嘿嘿,小夥,”我以為他又要結舌,不料他黑眼珠一轉,“就是這意思!”說著揚鞭抽了我的坐駝一下,嚇得我大叫。“你這個小孟非呀,今日逗樂,明日尋歡,竟然尋到我的頭上,我可不是好惹的喲!”

人家都叫我孟技術員,他卻叫我小孟非,聽著又陌生又親切,那口氣像是相熟很久了。其實,我倆今天才是第一次搭腔。忽然,他又鞭指前方,快樂得像個小娃,喊道:

“小孟非,那是啥?河,一條大河呀!”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一條碧綠綠的大河,在無邊的戈壁中央蕩漾。河裏倒映著高山、樹林和幢幢樓房,還有黃色和紅色的花朵,真是綺麗壯觀!可是,我憑著地質常識斷定,這不是什麼大河,分明是大戈壁在做鬼臉——海市蜃樓嘛!鐵漢目不轉睛地瞅著,滿心歡喜地瞅著,那股憨乎乎的樣子,叫人又可憐又好笑。是啊,水,戈壁的缺物,直接關係著我們的生存。隊上二三十口人用水,就是鐵漢和戰士們找來的呀。難怪他看見大河喜得嘴都合不住了。他舔著幹裂的嘴唇,用鞭子抽著駱駝,向前跑了。我不由一笑,喊道:

“哎,告你說,那不是河,是海!”

“海!”鐵漢驚喜得眉頭一豎,“海就是這個模樣呀!”

“你當兵走南闖北的,怎麼連海都沒見過?你過去在哪裏打仗?”

“西北戰場,第一野戰軍。”

“西北也有海呀!例如青海,還有這個海,你真的沒見過?”

他轉動著黑眼珠認真地說:“沒哩,盼不得見到海呢!”

“等會咱們劃船去。你瞧,海邊還有船、還有人哪!”

“還有船有人……”

他仍然迷瞪瞪地,眨著眼瞅著。這下大夥再也憋不住,“嘩”一聲笑開了。他才明白是受了我的愚弄,威脅地盯住我,伸出拳頭,在我眼前晃了兩晃,吼道:“這次算叫你哄攏住啦!小孟非,咱往後再結賬!”

沒有等到往後,當晚宿營的時候,他就找到我頭上來了。那天是星期六,晚飯後我照例要給愛人寫信。那時我正熱戀著呢!星期六準寫,一寫起信,啥都忘了,出現在我眼前的不再是戈壁荒漠,而是水波粼粼的鬆花江,美麗如畫的太陽島,那是我和莉莉最初幽會的地方。我坐在小桌邊,擺好信紙,還沒落筆,卻聽見有人悄悄掀開帳簾,輕手輕腳地走進來。我側目一瞧,是警衛班那個最小的戰士小江。這小家夥一天跳跳蹦蹦,老跟在鐵漢屁股後麵,像是鐵漢的尾巴。他提著一盞小馬燈,拘束地站在我身旁,笑眯眯的,不吭聲。我沒理睬他,拿起了筆;可是,他還站著不走。我生氣地問:“你站在這幹啥?”

“沒啥,沒啥,孟技術員。”小江說著扭身就走。

“回來,你找我有事?”

“沒事,沒事。我們老排長說,你要沒空,就不要打擾你啦!”

我奇怪了:“你們老排長?有啥鬼事?”

小江央求地說:“是這麼回事,老排長看今天宿營還早,想請你給戰士們作個報告!”

我警惕了:“報告?嘻嘻,老排長說要和我結賬,想耍啥花招,你就明說吧。”

“你誤會啦,確實是請你作報告嘛!”

我大笑著說:“作什麼報告?政治報告嗎?那就請你們老排長自己去作吧;技術報告嗎?你們不需要!”

“誰說不需要!”小江說,“老排長常對我們說:過去咱們是拿槍杆打敵人的戰士,如今是拿槍杆搞石油的戰士,這了不起呀!可石油在哪裏,一問三不知,你倒算個啥石油戰士!”

“嘿,你們老排長說得還挺有理!”

“那當然□!他還說:你天天跟著勘探隊跑,看人家技術員敲石頭,撿石頭,還當人家耍哩!看人家扛著杆杆,打著旗旗,滿世間跑,還當人家逛哩!人家這是偵察石油的秘密哩!小江,你去請一下孟非同誌,給咱作個報告……”

聽小江這麼一說,我心裏怪感動的。再看看,實在推辭不掉,隻得收起信紙,跟小江去了。

我們走到警衛班帳篷前,剛露了個麵,就聽見鐵漢突然吼了聲:“立正!”七八個戰士都嘩地站了起來。鐵漢還邁前一步,來個兩腳一並,“嗖”地向我敬了個軍禮。我怔住了,慌忙拉住鐵漢的胳膊,說:“快坐下,叫同誌們坐下!”

鐵漢拉我坐下,那種畢恭畢敬的樣子,就像我小時上學見了老師那種神氣,我看著直想笑。

戰士們圍在兩盞馬燈下,掏出了鋼筆、本本,靜靜地望著我。我從石油的來龍去脈直講到在工農業中的作用。自然,也講到戈壁的地理、氣候和今天使鐵漢吃驚的海市蜃樓的幻影,等等。戰士們不時地發出讚歎聲,小江雙手抱著頭,聽得入了神。鐵漢一直埋著個頭,一動不動;偶爾笑微微地望望我,一對大眼撲閃撲閃的。他手裏還捧著一根彈殼做杆杆的小旱煙鍋,噝啦噝啦地吸,像恨不得把我講的話都通過煙鍋吸到肚子裏去!

在我談話中間,鐵漢端過一口杯水,悄悄放在我手邊。戈壁的水奇缺,每人每天隻分得一行軍壺,鐵漢這杯水想是特地留給我的,我怎能喝人家從嘴邊一滴一滴省下來的水呢!可是,講得興奮了,我順手抓起杯子灌了一口。嗬,喉嚨滲甜滲甜,一杯水足放有半斤糖!當時我正結束講話,說:“同誌們,我們勘探者是曆史的創造者,我們從事著一種最艱苦最豪邁的事業呀!”

張鐵漢緊緊抓住我的手,隨即端起那杯水,硬頂到我的嘴邊,等我一口氣喝光,他才滿意地笑了。

這一個夜晚,我第一次破例失約,沒有給莉莉寫信……

這年的夏天過得真慢,我掐著指頭過日子,終於盼來了秋天。

工作快結束了,用不了個把月,我們就可以返回內地,走出戈壁了。我心裏覺得鬆快起來。

可是,偏偏在這時候,我的工作卻常常出毛病。每天從野外回來,楊隊長檢查我的地質記錄,不該記的記了,該記的沒記。我也惱恨自己:以往情緒不佳,工作得還一般,現在怎麼搞的?可是一次又一次,仍然出錯。我氣得沒法子,就想塗改記錄!——地質記錄簿不能任意塗改,這是一條起碼的技術工作紀律。不巧,我剛塗改了一筆,就被小江碰上了:“咦,這怕不行吧?”他告給了鐵漢,鐵漢又告給了楊隊長。於是,我在小隊會上,受到了一連串的批評。為了擺脫批評的鋒芒,我提出了討論當前工作的問題,我說:“我們在黑風嶺地區白轉了半年,勞民傷財,找不到石油,為啥不及時撤離?”誰知,反遭到了更嚴厲的批評。楊隊長說:“這就是孟非同誌犯錯誤的思想本質!”甚至有人喊道:“這就是動搖!”

我頭上好像挨了一悶棍,再解釋也解釋不清了。我實在委屈極了,竟然憋不住哭了起來。在擦淚的一瞬間,我的眼光和張鐵漢相遇了。他悶頭坐在帳篷口,手捧那根小旱煙鍋,噝啦噝啦地吸。我猜他一定在準備訓斥我了,瞧他吸煙那股狠勁。可是,和我的猜測相反,他一句話也沒說,隻是抬頭盯了我一眼。那眼神有同情,有愛憐,又蘊藏著一種對錯誤不能容忍的光芒。我想,到底還是老排長,不輕易批評人。

但是,我心裏明白,真正同情我的隻有莉莉。那天又是星期六,我一開罷會就窩在小桌上,把一切的苦惱呀,委屈呀,都寫在給莉莉的信裏了。

第二天,我們隊又拉著駱駝搬家了。

對□,我們早已不是騎著駱駝而是拉著駱駝走了。嚴重的缺水,連駱駝都瘦成了皮包骨頭,何況人呢!我又忽然悟到,找水是當前最緊最艱難的一項工作。幾個技術員都主動幫助鐵漢和戰士們找水,我何不也自告奮勇去幫助一次?受了批評,憋了一肚子氣,正好借此機會散散心呀!我立即向楊隊長提出了要求。楊隊長和鐵漢嘀咕了一陣,滿口答應了。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我們來到了黑風嶺工作區的終點站。全隊人馬,照例分成兩起。楊隊長帶著一組人做粗查工作,張鐵漢帶著一組人安營下寨。我跟鐵漢在嶺腰轉了一圈,嶺北有一條長穀,嶺東是一片大灘。在哪裏安家好呢?鐵漢吼了一聲:“兵開嶺北!”

進了長穀,戰士們來個小跑,架起了大槍。接著,一個個摩拳擦掌,拿起鐵錘鐵鎬,平地場的平地場,搭帳篷的搭帳篷,卸馱子的卸馱子,好不緊張。不一陣,幾十頂帳篷撐掛起來,一座白色小村落出現了。嶺空升起了一股煙柱。往常,我和技術員們從野外回來,老遠看到這股煙柱,就感到溫暖。等走到宿營地,吃飯睡覺,一切舒舒帖帖,就像回到家裏一樣。今天親眼看到,才發覺拾掇這麼個家可不簡單呢。我們從出發以來,每隔五六天就搬一次家,半年搬多少次!鐵漢把這叫做“調防”。起初十幾二十裏調防一次,以後七八裏一次;調防一勤,拆拆搬搬,給警衛班增加了許多麻煩;可是給跑野外的技術人員卻帶來不少方便:省時間,少跑冤枉路,可以提高工作效率。這還是鐵漢提的一項合理化建議哩!

我東走走,西望望,也想插手給警衛班幫幫忙,卻怎麼也插不進去。我隻好去扛自己的行軍床和鋪蓋卷,可是,到處也尋不到。我急了,別的丟了算了,塞在枕頭裏的給莉莉的幾打信,可萬萬不能丟!一進帳篷,碰上了小江,喲,他把我的行軍床已按習慣撐在帳角,把我的鋪蓋卷已打開鋪上,枕頭也放好了,正在給我疊被子哩。我很不好意思,說:“小江,快讓我自個來吧!”

小江摟著被子說:“不不,這是我的工作,應該做的嘛!”晚上睡到床上,我心裏還念叨著小江那句話:“這是我的工作,應該做的嘛!”

這天半夜的時候,我睡得不沉,被一陣踢踏踢踏的聲音驚醒了。該不是荒嶺裏野狼群跑來找我們會餐的吧?我驚得一下坐起來,拉開帳角縫縫一瞧,咦,戈壁月夜,一個高大的黑乎乎的人影,挎著一條大槍,在長穀的風口上,過來過去地走呀,走呀。這不是張鐵漢嗎?在這深冬一樣的戈壁秋夜,是他在外麵給我們放哨呀!我一瞅,再瞅,不由得憐惜起這位上了年紀的老排長了。

天麻麻亮的時候,我又被一陣喊聲吵醒。隻聽見張鐵漢好像在下命令似的說:

“……你們兩個今天的任務是打柴火、拾牛糞,最少要夠三天燒的!”

“是。老排長,你就放心吧!”兩位戰士的聲音。

“你們兩個啊,手腳放利索些,幫火夫燒鍋、做飯,趕中午十二點,一定要分頭把飯菜送到野外同誌的手裏,不得有誤!”

“老排長,”小江的聲音,“自強胃疼,我替他送飯吧?”

“看把你壓趴下了!”又一個戰士調皮地說,“老排長,還是叫我替自強去吧。”

“誰也不要去!”一個沙啞的喊聲,顯然是孫自強,“我沒病。就有病,試試看,一手打他兩個……”

“嘿嘿,你吹什麼?”老排長打斷自強的話說,“我看你就是吃了愛打捶鬧仗的虧!算啦,今天就叫古海送飯去,你替他放駱駝。”

“……”

“另外,太陽一紅,抽空把同誌們的被褥曬一曬,你不覺得晚上睡下滲涼滲涼的,嗯?”

“記下了,老排長,”孫自強回答。

“我有意見,老排長,是對你的!”小江又咕噥了。

“對我的?那還等什麼,說吧!”

“剛才,不,還不隻今天,你給自個灌水的時候,為啥打埋伏,隻灌半壺?”

“倒舌鬼!一人一壺,我為啥偏灌半壺?你這是沒事找事嘛!記住每個人的奮鬥目標,動作吧!”

老排長的話音未落,接著一陣腳步聲,有兩個戰士還哼著什麼歌子,從我帳篷跟前跑過去了。

這是我在大戈壁早晨無意間聽到的一段對話。乍聽起來,沒有什麼,一個排長在給自己的戰士布置工作而已。但是,它卻深深鑽進我的心中。久而久之,我覺得那些響在我心裏的對話,已編織成一首詩,一首大戈壁的讚美詩了。

這一天,我跟著鐵漢和小江找水。他倆幹啥我幹啥,和他倆一樣地跑,一樣地焦急;原先那種閑逛兜風的打算飛得沒影了。敗興的是,從太陽出到太陽落,轉遍了黑風嶺南北大灘,一滴水也沒找見。眼看那邊是一條河穀,走到跟前一瞧,幹裂得和鱷魚的脊背一樣。眼見這邊是一片草灘,用鐵鎬一挖,底下沙土又幹又硬。一塊岩石,一條深澗,一棵枯死的胡楊樹,也會喚起一線希望。可是,後來,連最後一線希望也失掉了。

鐵漢睜圓兩隻大眼,一聲不吭,在嶺腰轉過來轉過去,老遠都聽見他在喘粗氣。小江抱著頭,坐在灘底。我呢,雖然失望,卻不緊張。我躺在小江的身邊,搭訕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