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為了駁斥離塵子的想法,居住地裏突然射出了幾顆子彈,伏擊左側麥田的三名士兵中的兩名轉瞬倒地,第三名士兵反擊了兩個點射後,身子往後一仰,額頭上騰起了一片血花……
離塵子連忙鬆開了仍壓在尹筱筱槍管上的左手,拔出腿側槍套裏的手槍,凝神望去:居住點內幾堵不太起眼的石牆後,有幾名士兵正在射擊。
“是暗麓之森的士兵,我說了這裏失控了的,他們是來保護收割的,他們比我們還要缺糧。”尹筱筱快速說完後,略一瞄準打出了一個點射。
離塵子把身體往巨石下方縮了縮,沒再說話。
槍聲仍在繼續,離塵子心裏卻布滿了苦澀,尹筱筱,或者說完顏飲墨兄弟師的這種行徑無疑是極為殘忍的,原野人不願意到你的礦洞、作坊、工廠工作,你就逼迫著去,原野人選擇信任其他勢力,你就滅掉他們,難道這些原野人對完顏飲墨兄弟師構成了威脅嗎?不,他們身體素質是要超過傳承人不少,但是從未經過訓練的他們哪怕是全副武裝也不是一名普通士兵的一合之敵。
為什麼要殺死他們?離塵子想不通。曾經身為九玄仙人的離塵子在自己登頂巔峰的時候,也不認為自己對腳下的生靈有予取予奪的權利,他刻意的保持距離也隻不過是出於仙人固有的倨傲,他會藐視甚至無視居於他階位之下的生命,但不會侮辱殺戮他們,那不符合道的奧義。道是什麼?道是玄之又玄,道是生生不息,道是順其自然……
“道”與規則的所有概念裏,都不會有主動殺戮。
就在離塵子思緒紛飛的短暫時間裏,尹筱筱很快就擊斃了那幾名暗麓之森士兵,然後彙合其餘的五名士兵,衝入了居住點。
躍下巨石時,尹筱筱冷冷的瞥了一眼離塵子,她對他很失望。
離塵子回過神後,尹筱筱和剩餘的士兵已經開始把躲藏在建築裏的原野人往麥田那邊轟趕,因為還需要有原野人把剩下的麥子收割完。如果躲藏在建築裏的原野人已經受傷,士兵們則會在他們的要害上補射一槍,然後再踹開下一扇木門。
離塵子跳下巨石後走得很慢,一邊走,一邊打量那些被轟趕出來的原野人,他們中的大部分是老人和小孩,衣衫襤褸,皮膚晦暗,眼神裏,是滿滿的惶恐和悲傷。這些原野人中有幾人注意到了他的靠近,一個個瑟瑟發抖的往後退縮,一邊不安的在他左手握著的手槍上瞄來瞄去……
當士兵們把所有能搜索到的活人都轟趕到麥田邊緣後,尹筱筱扛著槍最後一個走了出來,脖子上多了一條血口:當她走進一間住宅裏時,幾名原野人伏擊了她。
“宋世勳!”尹筱筱大聲的喊道。
一名滿頭白發的原野老人從人群裏走了出來,毫不畏懼的迎向了尹筱筱的目光。
“你就是宋世勳?”尹筱筱冷笑一聲後問道。
“我就是!”宋世勳挺了挺胸膛,盡管他的背已經駝了好些年頭。
離塵子走到了尹筱筱附近,把手槍插回了槍套。
“宋世勳!你為什麼要背叛完顏飲墨兄弟師?”尹筱筱大聲的喝問道。
“背叛嗎?哈哈哈哈!完顏飲墨給了我們原野人什麼?黑麵包還是庇護?你們奪走我們的糧食,逼迫我們的年輕人替你們挖礦、造子彈,充當輔兵為你們流血賣命,你們搶走我們的少女,讓她們為你們打掃房間、洗刷衣服甚至當你們的玩物,除了這些,你們給過我們什麼?什麼都沒有,你們隻知道奪取奪取奪取,拿走了我們僅有的一點東西!現在,還要殺死我們!告訴你!我們是……”一發子彈中斷了宋世勳的咆哮。
開槍的人是尹筱筱,她冷漠的望著猶自在血泊中掙紮、顫抖的宋世勳,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個字眼:“誰還敢反抗?!”
“夠了!尹筱筱少尉!”離塵子忍不住喊道,“他們是人,跟你我一樣的人!”
“他們是背叛者,離塵子上士,不要以為你有對我大聲說話的權利,我是你的上級!”尹筱筱猛地調轉槍口對準了離塵子,她身旁的幾名士兵也紛紛舉槍瞄準了他。
“你開槍試試,我會殺了你的。”離塵子眼眸裏殺機一現,咬牙切齒的說道。
“離塵子上士,我們的事回去以後再談,現在,先把征糧的事辦了!”尹筱筱大聲說道。
“除非你不再殺人,否則,我一定會阻止的!”離塵子說道。
“你竟敢對尹筱筱少尉不敬?!”一名士兵眼珠一轉,舉起槍扣抵向離塵子的胸膛,心說這表現機會抓得不錯啊自己,尹筱筱少尉心情一好,沒準就會把我提溜去當她的輔兵了。
槍口剛一沾上離塵子的軍服,離塵子便立時把身子一擰,左手一晃帶起一圈殘影後抓住了槍身一抖,這支製式野戰突擊步槍就變成了一堆零件,手指一撥,把正在掉落的彈匣抓在了手裏,而後跨前兩步,手臂一擺,彈匣狠狠地插進了那名士兵的脖子。
那名士兵壓根什麼都沒看清,眼前一花便感覺到脖子上傳來了劇烈的刺痛,下意識的一摸過後,隻來得及把驚駭的眼神往離塵子那張寒若冰霜的臉上一掃,身子便噗通一下倒翻在地,再也沒了聲息。
“離塵子上士!”尹筱筱的暴喝中帶了一絲顫抖,離塵子的動作連她都沒能看清,更何況她身旁的士兵。
“我說了,不要再殺人,還有,別威脅我!”離塵子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尹筱筱身後,左手擎著的手槍抵在了她的腰椎上,“因為某些原因,我可能不會殺你,但不代表我不會傷你。”
“你想怎麼樣?”尹筱筱問道。
“停止征糧。”離塵子答道。
“好,我可以馬上答應你,但是我告訴你,本來這次不應該是我帶隊,我隻是想讓你經曆一次征糧,然後推薦你擔任溧陽衛城的征糧官,這個職位比我之前為你爭取的普通兵營軍需官更好,現在,你自己決定,要不要當這個征糧官。”尹筱筱氣惱的說道。
“謝謝你的一番好意,我不需要,跟這個比,我更喜歡上陣殺敵。”離塵子說完後收回了手槍,畢竟用槍抵住一個女人的後腰威脅她,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一旁的士兵見離塵子插回了手槍,都暗自鬆了口氣,紛紛把槍口移到了一旁。
離塵子的舉動讓尹筱筱心裏略微好受了一點,頓了頓後,她回身說道:“離塵子上士,這就是新時代,我們都得這麼做,另外,你已經不再適合去前線了,你的右手甚至不能射擊。”
離塵子一愣,尹筱筱從軍服裏摸出一樣東西遞向他:“這是我為你訂做的手套,離塵子上士,我希望你能安全、富足的生活下去,而不是在不能戰鬥的情況下到前線去送死。”
猶豫了兩秒鍾,離塵子接過了這隻手套,嚴格的說,它隻有一個功能,戴上後可以讓別人難以察覺離塵子的右手缺少了兩根手指。
“謝謝,我不喜歡看到有人被這麼殺死。”離塵子說完後戴上了手套,算是向尹筱筱表明了一個態度。尹筱筱的目光柔和了一些,點了點頭,以商量的口氣說道:“‘半征’吧,我們不來征,也還會有人來征的。”
思忖了好一會兒後,離塵子點了點頭,尹筱筱說得沒錯,這些原野人沒有選擇的餘地,就像現在的離塵子一樣,無論心裏怎麼排斥這種混亂的秩序,都得被迫接受它,因為,誰都離開不了,也擺脫不掉,即使是離塵子,暫時也必須屈從。
算是跟尹筱筱達成了協議後,離塵子遠遠地離開了麥田,他不願意看到一群眼眶裏含著淚水與悲憤的原野人在槍口下幹活,這種感覺讓他覺得自己正在製造一種對他人的屈辱。
看來他已經不適合呆在軍隊了,尹筱筱遠遠地望著離塵子,在心裏想道,經曆過兩次慘烈戰鬥的離塵子在尹筱筱的心目中是一名優秀的戰職人員,心理導師的評價讓她更肯定這一點,但是今天離塵子表現出來的東西卻是尹筱筱不願意看到的,在她的認知裏,如果一名戰職人員心裏有了憐憫與不忍,那就已經不適合再擔負軍人的責任,即使戰力再強,也是如此,新時代的規則不是殺戮,不是你死我活,而是——適者生存。
在這個生存法則麵前,離塵子是另類,因為他懂得憐憫。
麥田在第二天中午前收割完了二分之一,那恰好是一艘飛艇能夠搬運的重量,尹筱筱和離塵子隨同著這些還沾著血跡的麥穗返回溧陽衛城,在糧食部將麥穗交割完畢後,兩人回到了特種營地。
“我不希望你以後拿槍對著我,我除了是你的上級外,還是你的女人。”尹筱筱在兩人分開前這麼對離塵子說道。離塵子瞥了她一眼,說道:“我很後悔發生過那件事,我心目中的女人,不是你這樣的。”
尹筱筱憤恨的瞪了他兩眼後,拂袖而去。
瞧著尹筱筱氣衝衝的離去,離塵子的腦子忽然出現了一個身影。
雖然你差點弄死我,但我還是覺得你比較可愛一些,離塵子苦笑著搖了搖頭,在心裏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