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夫茨學院3年大學生活,耗費維納許多精力,他甚至感到“精疲力竭”了。這一方麵源於精神上的,與父親的日益對立和急速僵化的父子關係,因為那次解剖試驗而引發的死亡意識和負罪感,深深地折磨著他;另一方麵,他博覽群書重點鑽研,眼睛近視得越來越嚴重,身體也漸漸要垮下來。生物學和哲學兩門課花費了他大量時間,同時,他更孜孜以求地爭取在數學領域有所建樹。人們一般不會想到,他獲得大學畢業文憑的專業是數學。
臨近畢業時,維納感覺到父親對自己的未來更新還要提“建議”,他想,自己應該先入為主地找父親談一次,把自己的觀點向他講明,免得到將來父親把他的“建議”公布出來時,自己再直接反對,惹父親大為不快。
若在以前,他是不會想到這一層的,在矛盾的壓力下,他更理智了。像大人們辦正經事那樣,找一個父親情緒好的機會,果斷地把自己的想法講給他:
“您一定考慮了我將來要幹什麼。我現在特別想在畢業以後,進哈佛大學的研究院學習動物學。您知道那是一個極吸引人的領域,我相信自己會在那兒做得更好。您也是這樣為我打算的吧?”
乍一聽到,父親很吃一驚:“你要去學動物學,將來?”他一邊無意識地默念著,一邊又在聽著兒子果斷的陳辭,輕輕點著頭。
“學醫學不是更好嗎?”
他還是把自己早已考慮好了的想法疑惑地提出來。還沒等維納再說什麼,父親仿佛意識到了這隨便談話的嚴肅性,立即正言道:
“我認為你應該去學醫。學醫學吧!你先回去考慮考慮。”
父親再沒說別的,兒子也覺得沒必要、也不可能把這事馬上定下來。從父親的表情和語氣中,他覺得勝利是自己的。
這事的最終成功還得歸功於沃爾特。B·坎農教授。他是父親的好朋友,當兩個人談論起這件事時,坎農教授也主張讓維納學動物學,因為這孩子年齡太小,學醫比學習其他任何專業都沒有好處。
維納終於爭得了一次自主。1909年秋天,將近15歲的他進入哈佛大學研究院,開始為爭得生物學博士而努力。
進哈佛,維納設想自己一定能在那裏過著自由的學術生活;從博學的教授們那裏接受豐富而尖端的知識,可以自由切磋;和同學們平等相處,自由討論,在深入的學習中獲得廣博的學識。
不料,維納發現當時的哈佛大學,並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現代、自由和開明。老先生們的學識可謂淵博,但是,他們在心裏的深處還殘留著一種曆史的陰影,喜歡的是那些既勤奮好學,又具有紳士風範的學生。而且“紳士式的漠不關心、故意的冷淡、知識分子的鎮定自若,與社交上的文雅儀態相結合”。具有這些作風和表現,才稱得上是一名合格的具有哈佛特色的大學生。
對維納的聰明、善思、好學,教授們十分稱讚,可他的不修邊幅、不顧別人情麵、過於赤裸地顯示自己和揭示別人,又是讓這些頗具“性格”的先生們不入眼的。因此,從老師們那裏,維納沒有體會到理想的“嚴師”所應顯示的品格,“諍友”這一層含義,更是無處尋找。他隻是學習,幾乎是沒有感情地從一部部機器那裏掘取著文明的信息。
對身邊那些“深諳事故”的同學們,維納更感到格格不入。和他們交往,不但在學術上缺少自由和正直,而且在生活中也要戴上麵具,或者在“假麵舞會”中碰磕。
最讓維納感到傷心和難以忍受的,還是對專業知識的學習上。
生物學課的試驗特別多,而且某些試驗的操作程序特別複雜和細致,稍一粗心、或者稍微不準確,就很容易導致失敗。維納因為眼睛高度近視,雖然他常常佩戴性能良好的眼鏡,還是常常影響他那些高難度試驗的正常進行。做起試驗來,他不但耗時多,失敗頻繁,而且損壞器具最多,即便實驗做成功了,也常常把試驗記錄弄個一塌糊塗。後來,老師幾乎對他這方麵的能力深表懷疑,又對他其他方麵的情況缺乏了解,所以,有時簡直懷疑他怎麼能大學畢業。
老師的偏見,同學們的嘲笑,自己的“失敗”,常讓他那顆戰無不勝的心飽受打擊。可是,他對自己有個清晰的認識:雖然自己的“操作”功夫欠佳,但是,在想象、推理和設計上,自己還是可以的。後來,他就設法同其他“手巧”的同學結成小組,他出“腦”,別人出“手”,結果彼此取長補短,效果十分好。這個小組的幾名一向被認為“低能兒”的學生,卻次次出色、回回爭光。老師對他們的看法和態度有所改變,但是維納發現,作為“軍師”,他傑出的腦力付出難以得到老師的承認,甚至本組的幾位有時也不以為然,他們隻注重“手”的功夫。難道這些實驗隻是一種技術?維納常常為此氣憤難平。
鑒於這種狀況,身邊的好心人們常勸維納放棄這個專業,改學別的,以便發揮自己的特長,做出更大成績。
此時的維納,本來想應用自己艱難爭得的一次自由機會,到自己熱衷的領域內自由暢快地學習和研究。誰料竟會出現這樣令人懊喪的局麵。既然主攻方向已定,他就要在這方麵付出的最多,不能像以往那樣天馬行空興之所至泛學了。而這個方向竟這樣地拒自己於門外。他為此特別苦惱。
在與同學們的交往上,又常有一些不快的事情不翼飛來,使他原已不暢的心裏越發暗淡沮喪。
維納有個習慣:一有閑暇的時候,他就有意無意地想知道此時是幾點了。父親多次給他錢叫他買表,可他每一次都和同學們一起“慷慨”了。他在花錢上很少注意,精於發現的某些同學也就“不注意”起來。父親發現兒子的表一直沒買來,錢又花沒了,就親自給他買了。維納卻三天兩頭地把表忘在家裏,沒多久就丟了。無論什麼時候,也不管別人在幹什麼,隻要他一閑下來,就不厭其煩地問“幾點了”,而且他特別“健忘”,不久還要問。同學們特別厭煩他這種冒昧無禮的舉動,有時諷刺他幾句,有時甚至假托表壞了,可他還是問,尤其在他盡興地讀書或幹什麼之後,特別不知道計較別人用什麼態度答複他。有個同學實在沒辦法,幹脆把表給他了。
因為這樣不顧他人的舉動,和其他許多不講“禮貌”的言行,他和同學們的關係越來越難以融洽,當然談不上相處的愉快了。
既然與班級的大同學們合不來,他就設法把目光轉向哈佛大學的另一群落——“神童”。
維納了解到,在他進哈佛大學讀研究生的1909年,這所蜚聲世界的名牌大學又有一件事引起世人矚目:除將到15歲的維納外,還有另外4名“神童”進這所大學學習。他們分別是11歲的w·J·西迪斯,14歲的A·A·伯利,不滿14歲的塞得裏克·溫·霍頓和羅傑·塞興斯。這5位“神童”幾乎同時走進哈佛。給這座古老的大學增添了欣欣向榮的氣象。
他們5位之中,維納年齡最大,層次也最高——已經開始讀研究生。已經對世事有所接觸的維納,很想了解另外4個人的身世經曆,試圖發現一些與自己的成長經曆不同的有趣的東西。同時,也因為他在那些“大同學”中間不太受歡迎。所以,他竭力想和他們接觸,並產生了一個“有意義”的想法:跨越年級和學科界線,他們一同組成一個“天才俱樂部”,嚐試一下他們在一起是怎樣一種狀態。
維納很快就了解了西迪斯。他發現,雖然西迪斯隻有11歲,但他的數學天才十分傑出。和自己進行一下比較,發現西迪斯在社交上也同樣失敗,衣著不修邊幅,行動粗野,有充足的孩子氣。基本和自己有相似的優缺點。
在和伯利直接交往幾次後,對他那套極講究的儀態和社交禮節感覺十分震驚,加之興趣愛好的迥異,也沒有長期共處的可能。
既然這樣,維納覺得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必要再去和霍頓、塞興斯兩人接觸了。他那個俱樂部的想法還沒成形就破產了。
維納在哈佛難以找到自己適宜的環境,處在悶人的氣氛之中,又沒法向父親提出什麼要求。終於熬過了一學期,父親經過再三考慮,認為必須果斷改變一下兒子的處境。回憶兒子的大學生活,他覺得維納應該主攻哲學,不是醫學,更不是生物學。對兒子智商之高,他確信不疑,為了避免他因視力和身體上給他帶來的不利條件,必須傾向於人文科學的研究。一經決定,他隻和維納打了下招呼,就想方設法地為促成這件事而努力。他有位老朋友弗蘭克·蒂利教授,正在康奈爾大學塞奇哲學院主講倫理學。經過這位蒂利教授的介紹,他代兒子向這所大學申請了獎學金。
雖然這件事還沒馬上有結果,維納本人也為自己再一次被父親“轄製”而感到不舒服,可哈佛的這一段生活給予他的印象極壞,他真想馬上離開這裏。所以,也就有些顧不上父親的“指令”了。
這次的“自由”選擇進哈佛學生物學的失敗,維納對自己大失所望,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自信心,再一次被事實和父親的行為摧毀了。此刻,他一方麵品味著依從父親的踏實和輕鬆,同時也分明地體味到被約束的委靡和沉重。為兒子計,父親給他尋找一個溫暖安全的窩,而兒子從此更多地失去了失敗的機會,也就缺少了自己艱苦鍛煉和碰壁的艱難,也就難以自主和自強。這件事的發生,對維納本人的影響極其深遠,他晚年回憶時,仍用複雜的感情分析其中的各種因素和利弊。
終於熬到了1910年夏天,維納在哈佛一學年結束了,因為下學期將按父親的旨意到康奈爾大學學哲學,父親也想從各方麵改變兒子的處境,他們就在維納剛放假的時候,舉家遷往新罕布什爾州的桑威奇鎮,租住在塔馬拉克別墅。
桑威奇鎮位於山地,周圍景色清新秀麗,空氣潔淨,房舍宜人。許多人家的房子都依山而建,隨山起伏,樹木掩映。那時,這裏人口不太多,而且多是勤勞樸實的農民。人們之間真誠相處,恬然自樂,呈現出一派安定祥和的景象。
由車馬喧囂的大城市到這樣寧靜溫馨的樂園,維納那顆煩躁的心馬上寧靜下來。他什麼事都不必去想,誰也不會給他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他無需再為準備一個必做的試驗而煞費苦心,一切虛偽和禮節都歸於真誠和直率。很長時間沒能真切地享受到這份美好了。
他和這裏的許多農家建立了平等和諧的友好關係。他們之間也互相談論問題,但誰也不想爭個上下高低,或者可以說,根本不存在那可怕的爭論,人們隻想表達自己,也都很願意接受別人的心聲。在這蒼山綠草之間,人和人感受著最平淡最樸素的親近和友好。
自從搬進新居以後,鑒於兒子的具體情況,父親也放鬆了對兒子的要求。父親高興的時候,往往是維納最稱心的遊伴。他願意聽父親講述某一種植物的特性和辨認方法,他也願意聽父親滔滔不絕地談論一些與自家相關或不相關的問題。有時父親表現得比兒子更有興致,兒子略顯低沉的情緒馬上被調動起來,在平和的氣氛中,在大自然的靜美中,享受人間親情的美好。
忘記了外在的壓力,維納曾有的旺盛的童心又漸漸地恢複了。他常找鄰居家的孩子們到山裏去玩。小孩子最真誠無邪,這正適合他的心性和口味,玩起來也最盡興。這時候,他已記不得自己已經比那些孩子大5歲或者10歲。他們之間愉快的媒介就是玩,或者跑或者叫,把成年人那紛亂的思緒壓縮為零,完全還原為美好的感覺和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