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莉莉
作者簡介:姚莉莉,陝西教育學院音樂係教授。(西安710061)
信天遊,是產生並流行於陝北延安榆林一帶在民間生產生活中即興歌唱的一種藝術形式。有人稱它是寫不盡的詩,也有人說它是唱不完的歌。正如一首信天遊唱的那樣:“信天遊,不斷頭,斷了頭,窮人就無法解憂愁。”信天遊通過歌唱的藝術形式,比較典型地描寫、勾畫出了陝北勞動人民生活中的七彩情結和內心世界,表達了陝北人民質樸、純正的美好向往以及哀怨、悲傷的內心呼喚。無論它是詩還是歌,是喜還是憂,都含有鮮明的地域特色和濃鬱的黃土文化風情,浸透著陝北人民豪爽、憨厚的精神氣質,透露著陝北人民無拘無束、無羈無絆的自由天性,體現和代表著陝北民間的藝術特征及精神生活。
一、“信天遊”是陝北人民自由天性的充分展示
在陝北,屬於信天遊這種類型的歌曲,一般為即興而作,隨口而出。它與當地接壤的內蒙古自治區所流行的“爬山調”、晉西北的“山曲”,以及甘肅寧夏一帶流行的“花兒”同屬山歌一類,主要流行在榆林、延安兩地,中部的綏德、米脂、佳縣、吳堡、安塞、誌丹及西北部的橫山、定邊、靖邊等地最為盛行。信天遊與陝北的地理環境、人文習俗等有密切的關係,是這塊獨特文化土壤上的自然產物。封建時期的陝北,地廣人稀,自然環境惡劣,人們大多居住在梁峁起伏的黃土溝窪或塵沙飛揚的沙漠、荒灘地帶。他們有的麵朝黃土背朝天,在黃土溝裏辛勤地耕作,但土地瘠薄,又少雨多旱,收成不佳;有的四處遊牧,常年奔波於羊腸草徑,風餐露宿;有的實在無法生活,便拋妻別子走西口,艱難度日。常年在這種物質匱乏的生活環境中艱難生存,何處是頭?唯有精神是活口,給他們以希望,於是敞開喉嚨唱上幾句信天遊,消除心中的愁悶,排解生活的單調,抒發生活中的思慮、積怨、追求和向往。獨特的地理環境,造就獨特的民族天性、民俗風情。這裏地域偏遠,條件惡劣,過去較少受封建正統思想的束縛,相對保持了當地原有的自然淳樸的民風民俗及生活方式。清朝末期一朝官巡視陝北三邊(定邊、安邊、靖邊)地區後,曾寫《七筆勾》,描述三邊人七個方麵的生活習俗:“客到必留,奶子熬茶敬一甌。炒米拌酥油,剁麵加鹽韭,豬蹄與羊首,連毛吞入口,風卷殘雲吃盡方丟手。因此上把山珍海味一筆勾。”“塞外荒丘,土羌回番族類稠。形容如豬狗,性心似馬牛。出語不離球,禮貌何談用,聖人之道此處偏遺漏。因此上把禮義廉恥一筆勾。”該詞多是封建官僚對當地人民的辱詞,在他們看來,當地景色(沙漠、草灘地帶)荒涼,經濟力量薄弱,文化落後,禮貌不周,因此與“萬紫千紅”的景色、“雕梁畫棟”的建築、“金榜題名”的榮耀、“粉黛佳人”的美貌、“禮義廉恥”的禮教統統沾不上邊,正因如此,封建正統思想將其用七筆徹底勾銷。正是由於天高皇帝遠,“聖人之道此處偏遺漏”的緣故,造就了陝北人民自由不羈的天性,有愁就說,有苦便訴,喜樂隨心,無所顧忌。信天遊中的“腳夫調”便是腳夫們緩解精神焦慮,排遣憂愁之作。腳夫是在陝北交通不便情況下,替人趕牲口馱運貨物的人,他們跑口外,闖寧夏,常年跋涉在崎嶇偏僻的山川,生活十分艱難、寂寞,“走一道梁來過一道彎,唱上(個)酸曲解心焦”,在大自然中,他們以牲畜為友,與天地對語,歌聲悠遠、深沉、淒苦、蒼涼,體現出一種自由而惆悵的悲涼美。
信天遊作為一種音樂形式,如同它的名稱一樣,有隨意漫遊在大自然裏的意思,旋律極其自由、悠長、寬廣。演唱風格也不受約束,隨著歌手心境的變化而變化,在旋律上巧妙地加花添彩,想讓哪個樂句上揚,就用假聲翻高八度演唱,其高度往往超過了C3,高亢、華麗、酣暢淋漓,鋪天蓋地,任意馳騁。有些信天遊歌曲基調悲怨如訴、淒涼愁苦。上句以緩慢、平穩的速度展開,欲揚先抑,以典型的陝北直聲唱法上揚拉長,以情帶聲,以聲傳情,盡情抒發,有時以襯字,如“哎喲喲”等作鋪墊,使放出去的長音、甩腔具有極強的宣泄作用;下句則沉浸在惆悵感歎的狀態中,充滿了“此恨綿綿無絕期”的悲哀,同樣以自由盡意見長。如《腳夫調》:
《腳夫調》的節奏,應用了具有典型意義的切分節奏這使切分音的時值得以延長,力度得以加強,很好地顯現了陝北地方語言習慣。
《腳夫調》曲調由徵、宮、商三個音構成調式的骨架。兩、三個功能音在曲調四、五度上進行,形成了陝北徵調式民歌的基本特征,旋律從開始連續作展開性的四度跳進,然後在主音上上揚延長,舒展悠長,之後旋律先起後降,滑音運用自如,像一道彩虹。徵調式的旋律起伏大,演唱起來時而激越奔放,時而委婉深情,情感的跌宕起伏非常適合陝北勞動人民自由天性的抒發:藍天白雲之下,麵對廣袤的黃土高原,甩響鞭子痛快而直率地喊唱幾聲,排解生活的艱難與困苦。旋律中每樂段結尾處“嗬大啾”的吆喝聲粗獷、遒勁、結實、激昂,更是具有穿雲裂石鑽天入地之感,腳夫們內心的焦慮、憂傷便會化作一縷輕煙,隨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