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寫作從不喜歡熬夜。搬到這棟樓上來以後,不熬也得熬,不熬,夜裏不讓你睡。樓上新搬來的小倆口,每天晚上看完電視,喝卡拉OK,哪夜不折騰到兩三點,那兩個狼嗓饒不了你。隻好拿白天當黑夜,白天三頓不吃不喝,倒在床上死睡,晚上吃飽了爬格子。
原來,人就這麼賤,兩個星期不到,自己將自己馴化過來了,生物鍾還調整得蠻好,白天睡覺,夜間寫作,從此,黑白顛倒。
孰知,夜間寫,比白天寫更能投入,在那個漆黑的世界裏,胡編亂造起來比眼睜睜的大白天要順手得多。一個星期不到,五萬字的中篇小說,就快要封尾了。開始還有點聽不慣樓上那海濤般的嚼士聲。記得那天晚上,我拿起筆寫這個中篇的第三小節,剛一下筆,忽聽樓上吼了一聲:愛是什麼……
音太高,男音岔氣了,我的筆也掉桌上。初聽那吼聲,是氣得滿腦子裏一片空白,想好了的句子,一個字也寫不下,聽不到一個星期,竟自然而然地拿它當小說的音樂伴奏,沒它還不行,聽不到它,就下不來字。最後賤到什麼程度?樓上吼到啥時候,我就寫到啥時候,樓上一不吼,我就關燈睡。有幾天,寫得收不了筆時,竟默默祁求他們能多吼一會。
我想趁情緒這麼出色,把那個磨了五六年的長篇小說,拿出來寫,否則,這輩子決不會有這種最佳寫作狀態了。
這幾天,樓上小倆口勁也似乎特足,不知從哪兒弄來了張學友的一首新歌,吃過晚飯,有時連電視也不看,就高一聲,低一聲地吼。
“一萬年的天,一萬年的地……”
他們的歌還沒吼熟,我的長篇小說的第一章,就拉下了八成。
這天晚上,我正準備苦戰第二章時,樓上卻旗偃鼓息,鬼眼不眨。咋不吼了?我側著耳朵聽。
樓上的動靜沒聽出來,倒聽到有人敲我的門。
我去開開門,看看,一對小男女,不認識。就問:“你們找誰?”
那小夥說:“叔,你好。我們不找誰,我們是來向你道歉的,我們不知道你是作家。今天,聽對麵樓上王大媽說,每天晚上,我們玩到什麼時候,你的燈也亮到什麼時候。真是對不起,我們隻管了樂,卻妨礙了你寫作。”
我連忙說:“不不不,沒關係,你們玩你們的,我怪喜歡聽你們唱歌的。我也是歌迷。”
女的一笑,說:“叔,你別逗了,我知道,寫字人特要安靜的。”
從此,樓上不喊了,我倒生出一種莫名的失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