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在五七幹校那陣子，最難熬的，就是沒書看，很無聊。有時候勞動完了，管理人員不在旁邊，我們就偷偷地湊一起講故事。幾個人圍坐在田邊，挨個講。講的時候有個要求，故事要有趣，要好笑。不好笑的，罰再講一個。
那天，輪到我講。我想起在一本外國寓言裏看到的一個故事。說，古羅馬的皇家宮苑裏，養著一群猴子。成百上千的猴子，養在一個封閉的大院裏，有專門人訓練它們列隊、做操、分成幾隊進行搏鬥，供人取樂。
大院裏擺著一把鍘刀，每隻新捉進來的猴子，都要把尾巴鍘掉一截。一律短尾巴，成為皇家猴的標誌。
鍘尾巴是很疼的。被鍘的猴子，總是又蹦又跳，發出淒慘的叫聲。而後，自己舔著流血的尾巴，傷心不已。鍘了尾巴的猴子，從此就變得馴服聽話，自己沒有尾巴可翹了。
鍘猴尾巴，開始是由人來執行。後來，那些先進來的猴子們，慢慢也跟人學會鍘尾巴的動作。於是，這個工作，人就懶得動手，讓猴子鍘猴子。每一隻新抓來的猴子，一塞進大院門裏，那些已經被鍘過尾巴的猴子，一擁而上，這個按住頭，那個按住腿。一會，就將一隻新來的猴子尾巴鍘掉了。被鍘的猴子，拚命大聲哭喊，大聲求救，那些執行任務的猴子，就像根本沒聽見一樣。圍著血淋淋的新夥伴，興高采烈，大叫大跳。
我講完這個故事，周圍十幾人，沒有一個人發笑，也沒人提出罰我重講一個，默默拿起工具，一個個悶著頭，下地幹活去。
第二天，連教導員把我叫去。問：“劉殿學，你昨天講了什麼故事？”
我就直說，講了什麼故事。
教導員又問：“在這種政治氛圍裏，在五七幹校的大背景下，你講這故事什麼意思？主題思想是什麼？”
教導員這樣一問，我就傻眼了。我也不知道主題思想是什麼，隻覺得好玩，猴子自己鍘尾巴。當時，真的沒考慮有什麼深刻的意義。
教導員看我不說，他就直說了：“你在旁敲側擊？含沙射影？是不是？你認為領導把你們集中到五七二校來改造靈魂，是猴子猴子是不是？你知道你說的這個故事有多麼深刻的政治意義嗎？對毛主席的五七指示不滿是不是？”
我一聽，臉都嚇紫了。連忙說：“沒有，沒有這個意思。大家都講，輪到我，我也推不掉，就講了。真沒有別的意思。”
教導員不想聽我的，手一揮，叫我回宿舍把思想含義寫出來。
結果，檢查一共寫五六次，也沒被通過。幾次在四連全體人員大會上，公開檢討，收回不良影響。
收回不良影響之後，我就被調出四連，到治水工地去幹更重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