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穀上場,都要派人看夜。
白天,第一場黃豆脫下來了。天黑前,隊長叫孫二夜裏看場。孫二耳朵不好,幹了一天活,睡下去如死狗一般,小偷把黃豆裝走了,扇他兩下,也不一定得醒。
果不其然,第一夜,黃豆囤上就多出一個坑,少說也有二十來斤。隊長叫查。哪查去?
我看隊長那樣著急的樣子,就主動說,今天夜裏再加一個人看場,我去。
隊長說,你白天教書,夜裏還要你看什麼場?在家跟媳婦睡覺行了。
平時,我跟隊長關係不錯。我知道他雖然很照顧我,我想,我一家吃隊裏糧,燒隊裏草,看一回兩回場也是應該的。上半夜,點盞小油燈還能備備課,下半夜,睡上幾個小時就行了,誤不了第二天上課的。
晚飯一吃,我就卷了條被子,睡到孫二看場棚棚裏,小桌靠著床,看了看第二天要講的課,又跟孫二說說話,就到了下半夜。聽到孫二一浪高過一浪的鼾雷,我也想睡,就吹了燈,裹了被,睡下。
睡不到一個時辰,聽到黃豆囤那邊好像有人走動的響聲。我以為是狗,咳了一聲,倒頭繼續睡。又過了一會,那響聲還在黃豆囤那邊。我就屏住氣,暗中瞪起眼,撩開看場棚一邊的破席,往那邊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看了半天,也沒看到什麼。就又睡。剛要閉上眼,聽聽黃豆囤那邊沙啦一聲,好像是豆子往口袋裏流動的聲音。有人偷黃豆!我輕輕地走出小棚,從黃豆囤這邊繞過去,誰!我一聲喝,那人就嚇得坐在地上,小聲說:劉老師,是你!
隊長?!是隊長!我怎麼也沒想到隊長親自做賊!
隊長見我楞著,往地上一跪,求我不要說出去。我叫他小點聲,把孫二說醒了反而不好。
隊長見我說這話,就說:劉老師,本來我想跟你借錢的,孩他媽子宮裏長個瘤,要去縣院割,實在沒辦法,弄十斤八斤黃豆賣點錢貼貼。哎!
我說:隊裏賬上難道一點錢沒有嗎?
隊長說:還有幾百塊錢。下星期,公社要大互查,買煙買灑都不夠。
我聽他說,倒有些憐憫這個賊。這也是一個有權的人!他有權力支配的那幾百塊錢,還得伺候比他更有權的人。我能說什麼呢?我去揭發他?我去告他?我去看不起他?也不知道出於何種心情,從兜裏掏了半天,掏出僅有的幾塊錢來,塞到他手裏。
回到小棚,小棚裏的孫二呼嚕不絕,外麵發生的事,他一無所知。我再對小棚外邊看看,隊長拿著癟癟的袋,走進黑夜深處。事後十多天,隊長總是不見我。
這事過去快四十年了,我還把這事寫出來幹嗎呢?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