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哭星(1 / 1)

三年困難時期,隊裏吃食堂,那時,李四奶奶還是個剛剛過門的小媳婦,大食堂裏打回來的幾碗稀粥,喝完上工。到了地裏,解一次褲帶,肚子裏就空了。餓得難受,幾個姐妹就一邊幹活,一邊編哭詞唱:

眼望隊場上紅旗飄(我的妹子),

手裏無力抓大鍬(傷心的),

掰了小灶吃大灶(我的妹子),

肚子像座無底窯(傷心的)。

幹飯不如爛泥巴(親姐姐),

稀飯稀得人影照(傷心的),

男人不敢把屁放(我的妹子),

女人不敢把尿尿(親姐姐)。

社員餓得渾身腫(傷心的),

不知共產主義啥時到……

哭到傷心處,幾個姐妹,就扔了工具,抱在一起,真哭。

拳不離手,曲不離口,經常這麼哭著玩,嗓子就練出來了。真正是陰陽頓措,長短分明。李四爹爹死的時候,四奶奶哭了三天三夜,嗓音一點沒變。

哎!而今老了,生活好了,沒什麼傷心的事,想哭倒哭不成了。

前天,村裏劉大碗老伴死了。老娘舅爺來奔喪。看看兒媳們沒一個哭的。老娘舅爺心裏不高興,就叫劉大碗把他兒子兒媳們找來,哭幾聲聽聽。

劉大碗把劉小碗兩口找來。劉小碗憨憨地對老娘舅爺笑,說:“舅爺,你看我娘身上穿的,腳下蹬的,哪一處沒做好?我再做。可是,叫我們哭,嗨嗨,哭不出來呢。”

劉小碗媳婦也說:“舅爺,別看我沒放聲哭哈,我眼淚也早就流了,往心裏流呢!”

舅爺有些生氣,說:“不會哭找個會哭的代哭。”

老娘舅爺這麼一說,小碗媳婦就想起李四奶奶,人家是村上哭星,咋不去請她?旋即,燈籠蠟燭,去把李四奶奶請了來。

李四奶奶一進屋,先對坐一邊的老娘舅爺看看,又對停一邊的死人看看。拉著死人的手,現編現哭:

“我的親妹子!你來於舊社會,去遇新時期呀(親妹子)!來時衣不遮體,去時綾羅綢緞(我的親妹子)!好福氣的親妹子,活著電燈電話,出門汽車一跨。死後”冰箱彩電“,樣樣不差。好福氣的妹子,不是改革開放,哪有這個造化?想起(那個)一九六三年哪……”

四奶奶編的哭詞,簡直成了宣傳材料。老娘舅爺聽聽,不但哭聲好聽,詞也編得好。現如今的青年人,哪裏還知道這些!就拉起四奶奶。問:“老妹子,高壽了?”

四奶奶掏出手帕拭拭眼淚(其實一滴眼淚也沒有),說:“不瞞老舅爺,六十六了。”

“六六大順。你這嗓子是生來的,還是練成的?”

四奶奶說:“練唱練說,誰去練哭?不就是上公社那會,幾個餓不死的姐妹,常常在一起嚎著玩哩。嚎嚎嚎嚎,就把嗓門給嚎直了唄。”

“哎呀,老妹子,現在像你這樣的唱哭可是不多了。咱先說下,以後哇,咱們李家村碰上老人歸天什麼的,也請你去現場表演表演,如何?”

四奶奶一聽,笑了:“哎呀,他老舅爺,我哪叫什麼表演?不過是現編現嚎,鬧鬧氣氛罷了。”

就這樣,他請你也請,李四奶奶就哭出了名,常常是這村請了那村約。請代哭的一多,四奶奶就想收點費。人家唱歌的,一場收幾萬,我一場收幾十總可以吧?市場一看好,就有人主動出來包裝。輿論認為,李四奶奶要是一包裝起來,說不定能火過毛阿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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