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以下稱《三國》)基本的特點之一是用計,用計貫串全文,引人入勝。用計是什麼?用計就是推理!用計過程中的軍情判斷、推測敵軍企圖,分析各種可能出現的情況,以至選定作戰方案、引敵上鉤,都離不開推理。足智多謀、詭計多端等詞語,實質上都是善於邏輯推理的代名詞。諸葛亮則是善於邏輯推理的典型形象。
《三國》描繪的一係列政治、軍事、外交鬥爭中,大都包含著三段論推理、聯言推理、選言推理、假言推理、二難推理、類比推理或其他邏輯推理,這些推理及其他寫法有其特點,試析如下。
一、三段論推理
如第八十六回,秦宓和張溫的對話:“溫笑曰:‘公既出大言,請即以天為問:天有頭乎?’宓曰:‘有頭。’溫曰:‘頭在何方?’宓曰:‘在西方。《詩》雲:“乃眷西顧。”以此推之,頭在西方也。’溫又問:‘天有耳乎?’宓答曰:‘天處高而聽卑。《詩》雲:“鶴鳴九皋,聲聞於天。”無耳何能聽?’溫又問:‘天有足乎?’宓曰:‘有足。《詩》雲:“天步艱難。”無足何能步?’溫又問:‘天有姓乎?’宓曰:‘豈得無姓!’溫曰:‘何姓?’宓答曰:‘姓劉。’溫曰:‘何以知之?’宓曰:‘天子姓劉,以故知之。’”……
這裏的答問,都是省略了大前提、第一格的三段論推理,雖為戲言,卻有根有據,旁征博引,邏輯嚴密,維護了蜀國的尊嚴,使人歎服。試析如下:
能顧盼(M),即有頭(P)(省略)。
天(S)能顧盼(M)。
所以,天(S)有頭(P)。
第一格的結構是:M——P
這個三段論推理的結構正是如此。
再看第四例:
兒子姓劉(M),父親也姓劉(P)。
天(S)的兒子姓劉(M)。
所以天(S)姓劉(P)。
第二、第三問答和第一、第四問答一樣。這裏不再分析。
二、聯言推理
關羽屯土山被曹操重兵包圍,張遼前來勸降,關羽說自己視死如歸,張遼大笑說此言將為天下笑。關羽說:“吾仗忠義而死,安得為天下笑?”張遼說關羽現在就死有三個大罪,即:“當初劉使君與兄結義之時,誓同生死;今使君方敗,而兄即戰死,倘使君複出,欲求兄相助,而不可複得,豈不負當年之盟誓乎?其罪一也。劉使君以家眷付托於兄,兄今戰死,二夫人無所依賴,負卻使君依托之重。其罪二也。兄武藝超群,兼通經史,不思共使君匡扶漢室,徒欲赴湯蹈火,以成匹夫之勇,安得為義?其罪三也。兄有此三罪,弟不得不告。”張遼稍後又勸關羽說:“今四麵皆曹公之兵,兄若不降,則必死;徒死無益,不若且降曹公;卻打聽劉使君音信,如知何處,即往投之。一者可以保二夫人,二者不背桃園之約,三者可留有用之身:有此三便,兄宜詳之。”
張遼的“三罪三便”之說,是聯言推理的組合式。聯言推理組合式是由全部肢判斷推演出它們的聯言判斷的聯言推理形式。在這種推理形式中,結論是聯言判斷,前提是全部肢判斷。
用符號表示這種形式如下:
P;
這種推理由部分到整體,由分論到總論,雖然比較簡單,但它卻是人們在思維與表述中經常要用到的推理。許多文章的結尾就是運用這種推理而得出結論的。當我們需要把對事物多方麵的認識綜合成比較完整而全麵的知識時,就需要用聯言推理的組合式。
張遼的第一個推理是:
如果關羽戰死,劉備複出求關羽相助而不可複得,這是負盟、是犯罪(P)。
如果關羽戰死,二位夫人無依無靠,這是辜負劉備的依托,是犯罪(q)。
關羽文武雙全,如果戰死,不能與劉備共同匡扶漢室,這是犯罪(r)。
所以,如果關羽戰死,是有三條罪的(即不能為劉備出力p;使二夫人無依無靠q;犧牲了寶貴的身軀r。p而且q而且r)。
張遼的第二個推理,更簡略明了,形式與第一個推理相同,是省略式的聯言推理。
在第五十三回,張遼以弱勝強,殺得孫權大敗而歸,張遼得勝回城後,傳令將士不許解甲宿睡。“左右曰:‘今日全勝,吳兵遠遁,將軍何不卸甲安息?’遼曰:‘非也。為將之道:勿以勝為喜,勿以敗為憂。倘吳兵度我無備,乘虛攻擊,何以應之?今夜防備,當比每夜更加謹慎。’說猶未了,後寨火起,一片聲叫反,報者如麻。”
張遼防吳兵偷襲之言是聯言推理分解式。這種形式是由聯言判斷推演出肢判斷的聯言推理形式。這種推理形式中隻有兩個判斷,一個是作為前提的聯言判斷,一個是作為結論的聯言肢判斷。
用符號表示這種形式如下:
這種推理是由對前提的全部肯定,到結論的重點突出。在實際思維與表述過程中,當我們在對事物方麵的認識中需要突出某一方麵時,就需要用到聯言推理的分解式。突出重點,有不容置疑的意義。
張遼的推理是:
勿以勝為喜,勿以敗為憂(p∧q)。
所以,我軍剛獲大勝,更要嚴防吳兵度我無備,乘虛襲擊我(p)。
劉備不強留徐庶之言也是聯言推理組合式。當時徐庶辭別劉備,欲去曹營見母親。劉備留他再住一宿,餞行後再走。“孫乾密謂玄德曰:‘元直天下奇才,久在新野,盡知我軍中虛實。今若使歸曹操,必然重用,我其危矣。主公宜苦留之,切勿放去。操見元直不去,必斬其母。元直知母死,必為母報仇,力攻曹操也。’玄德曰:‘不可。使人殺其母,而吾用其子,不仁也;留之不使去,以絕其子母之道,不義也。吾寧死,不為不仁不義之事。’眾皆感歎。”
在這裏,孫乾的話是純假言推理,而劉備的話是聯言推理組合式。
在第六十六回,曹仁奉命來見曹操,“操方被酒而臥,許褚仗劍立於堂門之內。曹仁欲入,被許褚當住。曹仁大怒曰:‘吾乃曹氏宗族,汝何敢阻當耶?’許褚曰:‘將軍雖親,乃外藩鎮守之官;許褚雖疏,現充內侍。主公醉臥堂上,不敢放入。’仁乃不敢入。”
許褚的話是由省略大前提的三段論推理組成的聯言推理組合式,可以整理為:
你是外藩鎮守之官,外藩鎮守之官不準進入曹操臥室(省略),所以,你不能進入曹操臥室(p)。
我是內侍,內侍是不能讓外藩鎮守之官入曹操臥室的(省略),所以,我不能放你進曹操臥室(q)。
所以,你不能進入曹操臥室;我不能放你進入曹操臥室(省略)(p∧q)。
義正詞嚴,邏輯嚴密,曹仁雖是至親也無話可說,隻好被許褚擋在門外。
在一些邏輯學教材中,當分析到聯言推理時,往往例子很少,又不精當,顯得比較勉強,我感到不大滿意。在以往傳統的邏輯教科書中,更沒有這種推理的地位。《三國》中聯言推理的例子,是精當有力、使人信服的,應當引起人們的興趣和重視。
三、選言推理
在《三國》中,有不少不相容的選言推理故事。選言推理是根據選言肢間的製約關係而進行推演的推理。它有一個前提是選言判斷,另一個前提和結論是直言判斷。由於選言判斷有相容的選言判斷和不相容的選言判斷,所以,選言推理也有相容的選言推理和不相容的選言推理。
前提中有一個是不相容選言判斷的選言推理是不相容選言推理,這種推理要遵守以下兩條規則:
①前提中肯定一個選言肢,結論就要否定其他選言肢。
②前提中否定除一個以外的其他選言肢,結論就要肯定那個未被否定的選言肢。
請看幾個例子。
袁紹率大軍討伐曹操,在陽武下定寨柵後,謀士沮授勸告袁紹說:“我軍雖眾,而勇猛不及彼軍;彼軍雖精,而糧草不如我軍。彼軍無糧,利在急戰;我軍有糧,宜且緩守。若能曠以日月,則彼軍不戰自敗矣。”
沮授的話包含一個不相容的選言推理,可以整理成為:
我軍與曹軍對陣,或者急戰,或者緩守(p∨q)。
我軍不宜急戰(勇猛不及曹軍;而曹軍無糧,利在急戰)(q)。
所以,我軍宜且緩守(p)。
這是一個通過否定而進行肯定的不相容選言推理。它否定了大前提中其他選言肢,從而肯定了唯一剩下的選言肢。
袁紹的謀士田豐因勸諫袁紹而使袁紹發怒,將田豐下於牢獄,後來袁紹慘敗,事實證明了田豐的意見是正確的,獄吏向田豐賀喜,以為袁紹將會重用田豐。誰知田豐說自己馬上要受死了。他向迷惑不解的獄吏說:“袁將軍外寬而內忌,不念忠誠。若勝而喜,猶能赦我;今戰敗則羞,吾不望生矣。”事實很快證明了田豐的預見是正確的。
田豐的話也包含著一個通過否定進行肯定的不相容選言推理。
袁熙、袁尚被曹兵殺得大敗,引數千騎投遼東去了。郭嘉臨死前給曹操去信說:“今聞袁熙、袁尚往投遼東,明公切不可加兵。公孫康(遼東太守)久畏袁兵吞並,二者往投必疑。若以兵擊之,必並力迎敵,急不可下;若緩之,公孫康、袁氏必自相圖,其勢然也。”
郭嘉的信包含著一個用充分條件假言推理組成的不相容選言推理,可以整理為:
袁熙、袁尚逃到遼東後,我軍或到遼東追擊之,或縱他而去(p∨q)。
如果我軍縱他而去,公孫康和袁氏必然發生火並,袁氏自然亡命(q)。
所以,我軍不能追擊袁氏(p)。
在第五十八回,馬超殺得曹操大敗,回營後告訴韓遂說:“‘幾乎捉住曹操!有一將奮勇負操下船去了,不知何人。’遂曰:‘吾聞曹操選極精壯之人,為帳前侍衛,名曰‘虎衛軍’,以驍將典韋、許褚領之。典韋已死,今救曹操者,必許褚也。此人勇力過人,人皆稱為‘虎癡’;如遇之,不可輕敵。”
韓遂也是用通過否定而進行肯定的不相容選言推理判定是許褚救走曹操的。他的話省略了必要條件假言推理:隻有典韋、許褚才有此勇。
四、必要條件假言推理
如在第一百十一回,薑維四伐中原時,與鄧艾在祁山對峙,虛張旗號,隻留百餘騎不斷變換衣甲旗號,拖住鄧艾大軍;自己卻親率大軍偷出董亭,徑襲南安。鄧艾登高探望蜀營後,慌入帳與陳泰曰:“薑維不在此間,必取董亭襲南安去了。出寨哨馬隻是這幾匹,更換衣甲,往來哨探,其馬皆困乏,主將必無能者……”
鄧艾的話包含一個否定前件式的必要條件假言推理,其規則用符號表示是:
除非p,不q。
其推理過程是:
隻有出寨哨馬數量多而且強壯有力(p),主將才在營中(q)。
現在出寨哨馬隻有這幾匹而且困乏無力(非p)。
所以,主將不在營中(非q)。
鄧艾依靠推理,識破了薑維的計謀,將計就計,在段穀把薑維殺得大敗而歸。
在第一百回,曹真、司馬懿率大軍從蜀國退回魏國,不見蜀兵追擊。曹真以為蜀軍不知道魏兵退兵。司馬懿告訴曹真,蜀兵隨後就來。曹真問其故,司馬懿說:“連日晴朗,蜀兵不趕,料吾有伏兵也,故縱我兵遠去;待我兵過盡,他卻奪祁山矣。”後來,事實證明了司馬懿的話是正確的。
司馬懿的話包含一個必要條件假言推理的肯定後件式。可以整理為:
隻有蜀軍料定我軍有埋伏(p),才會縱我軍遠去不追(q)。
現在蜀軍縱我兵遠去不追(q)。
所以,蜀軍料定我軍有埋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