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塵沒有任何防備，所以全身都被澆得濕淋淋的。水滴順著額前的碎發滑落，浸潤了她的眼睛、唇角。蘇塵用手指捋了捋額前粘在一塊的發絲，似開玩笑地問道：“這些水應該是幹淨的吧？”
“幹淨的水澆在你身上也太浪費了！”林雨辰打開水龍頭，洗了洗手又從口袋裏拿出紙巾擦了擦，然後遞一張在蘇塵麵前，“擦擦臉上的水漬吧，這個樣子被安言看到他會心疼的。”
蘇塵看著那張白色紙巾在林雨辰指間搖搖欲墜，垂在身側的手指頭動了動，剛要抬手接過，那張紙巾已經脫離了林雨辰的手指，像一隻白色的蝴蝶，以緩慢絕美的姿態輕輕墜落，浸在潮濕的瓷磚上，漸漸濃縮成皺巴巴的一團。
“不好意思哈，最後一張了。”林雨辰把披散在胸前的秀發挽到耳後，湊近蘇塵的耳邊說道，“你這個樣子，我看了覺得很滿意。”
蘇塵似乎輕輕笑了下，“如果我說這事和我沒關係你也肯定不會信的吧？”
“就算這事不是你做的，”林雨辰細細把蘇塵上下打量了下，好像要把她這狼狽模樣印在腦海裏，“我遲早也會這麼做的，因為蘇塵，你實在讓我覺得認識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不幸。”
廁所一下子變得靜悄悄的，仿若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隻有滴答滴答的水滴聲證明時間是在流逝的。
[如果碰到一個喜歡的，就在一起]
安言看到蘇塵收拾完書包準備一起回家時，天邊的晚霞已漸漸散去，餘留一抹淒豔，美得讓人窒息。
蘇塵站在少年麵前，嘿嘿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眯眯問道：“摔的地方剛好有水，結果弄成這樣。嗬，很狼狽吧？”
安言眼底閃過一絲心疼。他略低頭，一動不動地看著蘇塵的眼睛。蘇塵被他看得有些臉色發紅，剛想開口問點兒什麼打破這尷尬的場麵。沒想到安言很認真地說道：“嗯，怎麼說呢？今天才發現蘇塵同學長得還是挺耐看的。難道平日是美得不動聲色？”說完還沒等蘇塵反應過來他一個人就笑開了。
“不動聲色你個頭。笑！還笑！！”蘇塵丟了個大白眼給他，又踩了他一腳，拽著書包帶，氣呼呼地大步跨著往前走。走了幾步後沒有聽見身後有腳步跟上來的聲音，略一遲疑，還是回頭望去。
那一天的夕陽很美，紅色天空下有飛鳥翅膀挨過雲層和草地的暗影。少年就站在她身後，四目相對時，蘇塵覺得肯定有一抹殘陽被收藏在安言的瞳孔裏了，以至於他這樣微笑無言地望著她時，讓她突然有種想落淚的衝動。
這種無法言喻的感覺，縱使此去經年，依舊溫柔了時光，驚豔了歲月。
“怎麼苦著一張臉？剛才說笑而已。走吧，我陪你坐公車回家。”安言走上前，笑著牽住蘇塵的手。他的手掌心很溫暖，絲絲暖意仿佛融進了蘇塵的血液後遍布全身，不由自主的，她握緊了他的手。算她自私貪婪好了，這份溫暖，她想擁有。
“喂，安言，以後如果不喜歡我了，要離開了，記得先說一聲。這樣我就不用總是回頭望，也不用停下腳步等你。你知道的，一直等在身後的人突然消失不見，是件很可怕的事。”
“嗯，好。”安言笑笑，伸手曲起指頭又在蘇塵額頭彈了一下，神色溫和，“別胡思亂想了。”
晚上蘇塵窩在沙發上看電視，不停地換著台，最後看得索然無味便把遙控器扔在桌上。蘇父走過來拍了拍她的頭，讓她回房早點兒睡覺。
“爸爸，”蘇塵曲起雙膝，聲音輕輕的，“你娶陳阿姨吧。以前是我不懂事，總覺得媽媽就隻能有一個，從沒想過你的感受，所以對你和陳阿姨的婚事一直持反對態度。媽媽已經過世那麼多年了，你如果喜歡，就在一起吧。”
久久沒有說話的聲音，蘇塵沒有看父親聽到這話的神色。她是不敢看，不管父親的表情是欣喜還是什麼，都會讓她覺得難受。她抱緊雙膝，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
“塵塵，以前是覺得找個母親可以更好地照顧你。現在你也長大了，爸爸工作也沒有那麼忙了，我們父女倆這樣在一起生活也挺好的。”
“不一樣的，爸爸，”蘇塵收回目光，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有種小女孩特有的矯憨，“幸福有千千萬種，而有一種幸福隻有兩個人在一起才算完整。爸爸，我有個喜歡的男生，和他在一起時連哭都不那麼難過，笑也不用偽裝，兩個人總比一個人來得容易些。爸爸，因為你失去過，痛苦過，所以往後請你，加倍的幸福。”
“那塵塵覺得開心嗎？”
“嗯。媽媽也會開心的。”蘇塵把臉埋在雙臂間，極小聲極小聲地說了句，“爸爸，原諒我。”隻不過蘇父沒有聽到，因為這句話哽在蘇塵的喉嚨裏，擠出來時像是不成音節的碎音。
那天晚上蘇塵做了一個夢。夢見第一次遇見安言，那時她和一個女孩在操場旁邊打羽毛球。有風乍起，羽毛球輕飄飄落在灌木叢中，蘇塵跑去撿時看到一個少年蹲在地上，拿著她的羽毛球逗著在曬太陽的貓。蘇塵記得，那隻貓好胖啊，翻著圓滾滾的肚皮在地上滾來滾去，少年拿著羽毛球靠近它的嘴邊，貓好奇地伸著爪子要去拿，少年笑著把羽毛球扔在後麵。然後轉頭就看到在一旁發呆的蘇塵。
那天，天空藍得一塌糊塗，陽光也燦爛得過分。蘇塵說：“你為什麼拿我的羽毛球逗貓？”
少年微愣，繼而又笑了笑。安言是個愛笑的男孩，微笑起來可以明媚半邊天空。她看著他一步一步向她走來，披著一身的晨光，明媚絢爛了她整個青春。
“那我賠你一個新的羽毛球好吧？”
這個夢異常真實，仿佛昨天剛剛發生。蘇塵睜開眼睛，臉上涼涼的，摸了摸，才知道全是淚水。
怎麼就哭了呢？蘇塵想。可能是潛意識裏還是不相信那麼美好的少年怎麼就和這麼不完美的自己在一起了。
[我一直選擇相信她]
安言每次都會在校門口等蘇塵一起坐公車回家。有次蘇塵離約定的時間晚了幾分鍾，剛出校門就看到安言背著黑色挎包，雙手插在褲兜裏，背靠著牆。他麵前站著一個女生，雖然距離有些遠，可她還是認出那個頎長身影的主人，是林雨辰。
蘇塵沒有走近，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她看見林雨辰很激動地說著什麼；而安言一動不動地站著，略低頭，似在聽女生講話，又像是心不在焉。
然後她看見女生似乎哭了，低下頭，長長的頭發遮住了她的麵龐，抬起手不停抹著眼睛。蘇塵突然覺得林雨辰有點兒可憐，她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嗎？林雨辰，也喜歡安言呢。
安言僵立片刻，伸手拍了拍林雨辰的肩，“抱歉，不管蘇塵是不是隱瞞了我什麼，”他略停了下，“我一直選擇相信她。”
“那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喜歡你呢？”
“知道。因為給不了你想要的答案，所以隻能一直裝作不知道。”
林雨辰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眼淚以一種絕望的姿態，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瞬間支離破碎。
蘇塵緊緊捂住嘴巴，連忙躲在一棵大樹後，眼淚陡然全都跑出眼眶，瞬間浸濕了整張臉。她低著頭，很認真地哭，怕哭出聲音就死死地咬著唇。她怎麼也想不通，在看到一向傲然高高在上總是讓人豔羨的林雨辰低下頭哭著說喜歡時，她會覺得那麼那麼的難受。好像有人拿著一把刀，一下一下尖利地在她的心口處慢慢剜，疼到連呼吸都是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