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上班的時候,司馬求不錯先到汪世子的辦公室看他在不在,在。於是,他對汪世子道:“老汪,到我的辦公室來一下,我們談談。”

汪世子進了他的辦公室,坐下。

司馬求不錯道:“今天中午喝酒沒有?”

他道:“你知道的,我一天不喝點,行麼?除非鼻子裏沒風。四兩。”

司馬求不錯道:“隻要不是八兩就好。”

汪世子笑笑然後把身子湊近司馬求不錯一點,道:“我昨天真的是找過郝書記,而且真的把他頂在廁所的牆上?”

於是,司馬求不錯把他昨天的一切經過,對他說了一遍。

汪世子不吱聲,但他的臉是是非常痛苦的表情,一種想要哭卻哭不出來的青臉。司馬求不錯看在眼裏,心中一酸。

司馬求不錯道:“上午你難道沒有去縣委辦公室去打聽一下?沒去找過馬主任?”

汪世子雖然坐著,但是兩個腳在地上不停地彈著,道:“我去找他們做什麼?”

司馬求不錯道:“老汪,這個事不出也出了,你要給縣委書記郝書記寫個檢討。不然,這個事都會算了麼?”

汪世子想了半天,煙是一口比一口抽得厲害,最後,他猛地一口,差點把煙屁股中那節火吸到肚子裏,然後甩了煙頭,才道:“我不寫,堅決不寫。有什麼好寫的?我沒有錯。”

司馬求不錯吃驚地道:“你為什麼不寫?誰也知道你有錯。”

他道:“我不寫,我沒錯,即使我真的像你說的那麼做了。並且,我認為我還沒有做夠,當時如果把郝書記打成重傷,才更好呢。”

司馬求不錯道:“你又在亂說了。”

汪世子道:“我真的沒有錯。算起來,我是這個縣從現在往前數的五位縣委書記的集體受害者。五位縣委書記,每一個都多多少少地害了我,不然,我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悲慘的地步。”

司馬求不錯把眼睛專注地看著他,道:“你說說呢?我倒是很有興趣聽,你怎麼就是前五位縣委書記的受害者了?”

汪世子堅定地道:“我會說得你心服口服。前十五年,也就是第一位害我的縣委書記上任的時候,他為了搞出點成績,在全縣大辦工業企業。不但縣上要辦幾十個,鄉鎮也要辦幾百個,村上要辦近千個,組上要辦幾千個。他在任的三年,全縣辦了一千多個鄉鎮企業。但是半年後倒閉了一大半,一年後還有十幾家。到了今天,還在冒煙的企業隻有一、二個。有的企業,建好後,隻生產了幾天,就永遠倒閉了,因為鄉鎮上的人引進的設備技術非常落後,生產的產品虧得多,產得多虧得多。全縣因為這次大辦企業,各級欠下近2個億的債,成為我們這個那時還不到50萬人縣的災難的開始。那個書記倒好,調到市上當了工業副市長。”

司馬求不錯點點頭,的確是這麼回事。

汪世子道:“我在這裏受了什麼害?我一個朋友,也在一個鄉鎮廉價買了一塊地皮,從縣級機關下去,自己辦了個鍍鋅廠,以為在如此好的政策下,必定發財。他在縣級機關的朋友中融資,找到了我。他的分紅前景讓任何人都會心動,何況我們都不知道他的未來是個什麼結果。結果,我把參加工作存到當時的2000元錢,全交給了他。那時我們的工資還不到100元。結果呢,他的廠半年後就垮了。他還不了大家的幾十萬元錢,從這塊地上永遠消失了。現在,十幾年過去,我們也聽不到他的任何消息。”

司馬求不錯道:“他也來找我借過錢,幸好我當時沒有。”

汪世子道:“害我的第二任縣委書記任職期間,縣裏搞不搞三金,就是農村合作基金、城市信用基金、供銷社合作股金,是一個爭論激烈的事。一直生活在本縣的老幹部們,主張堅決不搞,因為一旦失控,可能會成為一個漏洞巨大的爛攤子,那可是天大的事。但是縣委書記堅決要搞。其他縣搞了,他不搞,他是不是太沒水平了?況且,能把民間閑散的資金集聚起來,用於生產建設,是一件大好事是不是?前麵的書記給全縣留下了2億的債,不發展,各級如何還得了那筆債?大部分鄉鎮辦企業,欠的債都是幾千萬元,有的還過了億。於是搞了。書記發展有功,又調到市上當了管衛生的副市長。結果呢,你知道,三金給我們縣造成了深重的災難,最後留下4個億的包袱。”

司馬求不錯道:“是的。”

汪世子道:“可氣的是,欠了4個億的債,應該大挖貪汙分子呀?多少人在三金的運作過程中成了百萬富翁,千萬富翁。最後,竟然沒有挖出一個三金方麵的蝕蟲,隻有一個小鄉鎮基金會的經理,有16萬元的問題,去坐了坐牢。其他的人就像蓮花一樣潔白聖淨了。”

司馬求不錯笑了笑。他看不出,一向沉默的汪世子,肚子裏還裝了這麼多東西。

汪世子道:“三金讓我最苦。當時幾十個農村基金會為了拉存款,給的利息非常高,存1萬元,一年給2500元的利息,有的還給到了2800元。天下哪裏還有這麼大的利潤?我把家裏全部的錢,再在親戚那借了一部分,湊了1萬元,存進城關農村基金會裏。因為總經理是我同學,應該沒任何問題吧?結果你知道,突然凍結,一分提不出,這錢最後全死在了那裏麵。利息不但一分沒有得到,還隻能按80%的金額給我還,十年還清!我的損失太大了。每次見到我那些親戚,我都恨不得把自己的腦袋夾在褲襠裏活人!”

司馬求不錯點點頭,道:“存進基金會裏,你還算是幸運的,因為總還可以給你一年一年的兌付一點。我的嶽父在城關鎮房管所裏存了3萬元,也說是1萬元給2500元的利息,到了現在,死在裏麵,一分錢也沒有還。不知道何時能還。每一位鎮長上任時,說的話基本上相同,說是即使要還,也隻有在三金兌付完後再說。”

汪世子道:“第三個害我的縣委書記上任後,看見全縣欠下6個億的債,知道也不能搞什麼企業了,但是還是要發展。他不在這裏做出點什麼名堂,他個人還如何發展?左思右想,於是他提出了要把這個縣,建成一個市。要建成一個市,主要就是要在建設城市規模上下功夫,城市規模要擴大一倍。老縣城在那個馬蹄形地形中,是無法發展了,於是他提出在蹄外修一條金色大道,讓城市從狹小的馬蹄形裏突圍出來,長八裏,這樣城市才能真正擴大一倍。如果廠家在這條金色大道兩邊修滿了廠,美好前途不可估量。金色大道是個投資巨大的工程,因為要修60米寬,八裏長,當中還有三座大橋,沒有2個億是不行的。但是縣上又沒有錢,怎麼辦?這位縣委書記提出,為了讓縣變成市,全縣人民都要作貢獻。於是,向全縣的農民借,一借三年。機關職工、工人、教師更是不借也得借了,工資一年借二個月,三年借六個月。我是不借也借了六個月。”

司馬求不錯笑道:“副縣級借半年,我這個正科級一年必須要借四個月呢。”

汪世子道:“結果呢,逼得兩個鎮的幾百農民聯合到省政府麵前靜坐示威,幾天不走,最後被警察打得頭破血流,丟上車,拉了十幾車回來。”

司馬求不錯笑了笑,他也參加了送回群眾的安撫工作,被打的群眾撫著傷口個個激奮,那一幕真是叫人終生難忘。

汪世子道:“金色大道修建,又讓全縣各級欠下1億多的債。我的六個月工資,是活生生不見了。說是還,到了今天,還在哪裏?倒是發展了的縣委書記得到了真正的發展,調到市上,當了市委常委、宣傳部部長。你說組織上可真會用人,會吹牛皮的人,就當了宣傳部部長。”

司馬求不錯笑笑,搖搖頭。他知道,汪世子說的都是事實,一點也沒誇張。

汪世子道:“第四任害我的縣委書記辛書記上台後,大家都說,他的腦袋,純粹是瘋了。他也不建市了,因為建市是前任縣委書記的事,與他有屁相幹?所以根本不管金色大道的作用,而是提出了震驚全縣人的創新構想,搬遷縣城。”

司馬求不錯不聽不想笑,一聽真是忍不住大笑起來。一件本不好笑的事,如果有人複述一次,真的是很好笑。

他道:“他說得比唱得還好聽,隻有搬遷縣城,才能真正地招商引資。有一大批集團公司在靠近市政府、靠近離省城隻有一個小時路程的新縣城投資,幾年財政收入就會過5億,十年就會過10億,那時候想起現在一年財政收入的七、八千萬元,不同意的人絕對會羞愧。而且,搬遷一個縣城,想起來可能要用縣財政幾個億,但是他這個縣委書記,不會用縣財政一分錢,就會把縣城搬遷成功。因為在那裏建新縣城,土地的價錢會瘋長,完全可以實現用土地的價值換縣城的建設。大家不相信,可是人家辛書記是從日本留學回來的,是正宗的碩士,誰有那個實力去懷疑?”

司馬求不錯道:“是的。而且他來時,先在市上的高新開發區當主任,幾年中親自實現了用土地換城市建設的例子,他走時,原來還是十來個蔬菜生產的村成了高新區,一年的工業產值過了三百億,哪個敢不相信他?”

汪世子道:“可是鬼也不相信搬一個縣城不用一分錢。新縣城的基礎建設,還不是欠下1個多億的債麼?我們這座2萬平方米的辦公大樓,不是還欠開發商6000萬元麼?各個單位修辦公大樓欠的債,根本無法統計。”

司馬求不錯道:“當然。一切與辛書記想的都有太大的差距。他那的土地賣到了幾十萬元一畝,甚至上百萬元一畝。這裏的土地,才幾萬元一畝。”

汪世子道:“辛書記縣城搬下來了,他做出了成績,盡管省委書記不高興,來了連車也沒下就走了,可是他最後調到了中央,他不可能管到一位縣委書記的升遷。於是,市上重用辛書記,調上去進入了常委班子,當了組織部長。”

司馬求不錯道:“他是從我們這個縣調上去的縣委書記中作的最重要的官了。是的,如果市委不重用他,他搬了一座縣城,哪個縣委書記做出了他這麼大的發展?那麼,今後其他的縣委書記,還敢不敢發展?”

汪世子道:“可是我們普通老百姓慘了。百分之九十五的普通幹部,從過去有存款的萬元戶,倒了赤字數萬元戶。我買房根本沒錢,首付差不多都是借的、欠的。還在住房基金找關係貸了5萬元,今後20年裏還。我借時42歲,我要到62歲才能還清。”

司馬求不錯道:“我呀,唉,就不說這事了。”他一下記起了他買這房子,現在還欠的那麼多令人頭痛的巨債。

汪世子道:“沒想到,第五位縣委書記,發展旅遊,也害了我。你說這縣城搬也搬來了,所有的領導,都應該去實現最初的初衷,努力地去招商引資唄?誰都知道來了大集團,在新縣城甩下十幾億的投資,對一個縣有什麼好處。但是接辛書記班的解書記,過去與辛書記是對頭,因為他過去是辛書記在高新區的副手,他來當書記後,就忘記了搬縣城的目的是什麼了,因為新縣城並不是他的作品,於是他棄這個新縣城不顧,號召全縣人民發展旅遊。因為他來時,恰好羅浮山下發現了一口溫泉。哪裏有溫泉,哪裏就會興起一座城市,這是全世界人民都知道的道理。解書記的確也有本事,一兩年時間,在那弄起了十幾個溫泉酒店,一座投資過10億的溫泉城興起,從而使我們這個小小的縣,成了婊子與嫖客最愛光臨的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