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上午,他正在忙著寫文件的時候,突然,一個叫化子一樣的人,閃電一般走了進來,坐在了他的麵前。他細細一看,才知道這個嚇了他一大跳的人,是他的大哥。

他先給他倒了茶。

他細細地看大哥這樣子,越看越像叫化子。大哥五十多歲了,大他十多歲。大哥穿這衣服,的確也不便宜。這是一件白色的防寒服,款式洋氣。他知道這是他去年給他的,一點也不破,隻是因為款式太舊,當年穿這款式的人早就不穿了,他還穿了兩年,再送他大哥的。這麼好的衣服,穿在大哥身上,全變了樣。此時,他把這白的衣服弄成了油晃晃一片不說,更好像把這白的衣服拿去抹過鍋底一樣,到處都是一團團一片片黑的。司馬求不錯就不知道,他親愛的大哥,怎麼敢穿這一身衣服,走進這輝煌的辦公大樓裏來,而且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到了他的麵前?

他問大哥道:“老家後邊那條河,今年是不是幹得不見底了,沒有一顆水了?”

他道:“哪裏,水大喲,清幽幽的一條河。”

司馬求不錯道:“可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用清水來洗這衣服,而是想用鍋底把衣服擦幹淨?”

大哥不吱聲。

司馬求不錯道:“我無數次對你說了,人窮水不窮。我不怕你穿得舊,但怕你穿得髒。你這個樣子,我的確怕人家知道你是我的哥哥,可是你每次總是東問西問我在哪裏。想來,你今天又問了不少人才找到我的吧?因為搬下來後,你是第一次來找我。”

他道:“問了七八個人才找到你。有個女人長得很漂亮,她說她是縣統計局的局長,她說她對你非常熟悉。”

司馬求不錯聽了,心中真是火冒,因為這是個彼此非常熟悉的美女,平時他在她麵前裝得不得了的樣子,今天大哥可是給自己丟了大臉了。他道:“今天找我,有什麼事?”

他道:“你一定要幫助一下你弟弟。”

司馬求不錯道:“他又有什麼事?”

他道:“明天有個女人要來相親,希望人家看得上他。”

司馬求不錯笑笑,明白了一切。

他在鄉村還有這個大哥,和一個小自己三歲,但也是過了四十歲的弟弟。父親母親在他五歲和十三歲時,先後去世了。大哥因為過去得過肺結核,所以至今沒有結婚。弟弟呢,則是一個讓遠近人都怕他三分的凶人,也討不到女人。但是他也不缺女人。總有幾百裏外的窮縣來的女人,帶一個孩子,與他生活幾年,人家的孩子長大了,就走了。來一個,還是這樣。從他三十歲起,到現在,也不知道有幾個女人跟了他,也不知道他幫人養大了幾個孩子,反正,現在是沒有一個女人跟他。別人笑弟弟在白忙,弟弟卻笑他們這一輩子隻在一根繩子上吊死,終生隻打了一口井,而他卻打了一口又一口。現在,又有女人來相親了。顯然,大哥是幫弟弟來討相親的一切開銷的,因為這關係到弟弟能再否打一口井。

他真是哭笑不得。

司馬求不錯對大哥道:“哥,我想對你說幾方麵的話,然後我們再來決定給弟弟相親多少錢的問題,好麼?”

大哥道:“要得。”

司馬求不錯道:“正如我老婆對我說的那樣,咬我的虱子,真是多得很喲。咬我的虱子,至少有五六種,而且最小的有貓那麼大,最大的則是有豬、牛那麼大呢。”

大哥道:“啥虱子這麼大?”

司馬求不錯道:“先給你說說第一種虱子。前不久,嶽父對我非常不滿意,為什麼,因為我們沒有借給他的兒子,也就是老婆的弟弟1000元錢。嶽父快80歲了,他是我最尊敬的人,他生氣讓我非常難受。於是,我把小舅子請過來喝酒,跟他聊聊。酒喝到一半的時候,我請頭歪在一邊的舅子猜我一個月多少工資。他道,你們公務員,你一個月少說也有2000元。我對他道,我工作25年了,工資也就860元,約合現在的美金110元。舅子當然不信,我把工資本拿出來給他看,上個月取得本上還剩1元錢,的確隻有這麼多。”

大哥道:“真的才這麼多?我也不信!”

司馬求不錯道:“我再請舅子猜他姐一個月多少工資,他這回少說了,隻猜了800元。但我告訴他,他姐姐一個月真的隻有420元錢。她隻是車站一個普通的售票員,大家都是這麼多,她不可能高到800元去。舅子聽了這些,才肯正對著桌子坐著吃菜。”

大哥道:“她真的隻有這麼多?”

司馬求不錯道:“我們一個月必須要花去多少?房子貸款每月交420元,水、電、氣、物管每月120元,她每個月的小靈通包月費30元,我已經得了幾年並且注定會伴隨我一生的高血壓、鼻炎、膽囊炎三種病,每月的必須醫藥費100元,那麼,除去這670元,我們還剩多少?610元。這就是我們一家三口一個月的生活費。”

大哥道:“我不信,你在叫窮,裝的!”

司馬求不錯道:“我倒真的是在裝。我在省上市上去玩時,同學們問我現在一個月多少工資?我在我860元的基礎上長了800元,變成1660元,都還讓他們笑破肚皮,說那麼低,在騙人。你知道我現在還有多少房子貸款嗎?”

他道:“多少?”

司馬求不錯道:“共貸了5萬元,還有4萬多。”

大哥沒有吱聲。

司馬求不錯道:“我現在最討厭哪裏開了服裝店,恨不得一把火把它燒了,因為我知道自己買不起,所以看也不往裏麵看一眼。兒子病了,最討厭聽見老婆說輸液。每次兒子病了,我都是說吃藥吃藥,可是妻子總是說輸液輸液。幾次我都是罵自己的老婆,不準她說輸液。因為,吃三天藥,不過幾十元錢。可是輸三天液,一天就得一百多元。而且,災難總是喜歡上窮人家吃肉喝酒。今年年一過,兒子得了病,吃藥久久不好,拖成了肺炎。在縣醫院輸了五天液,不見好轉;轉到市醫院去,又輸了七天。春節剛好喜滋滋地領了2000元獎金,這一下就用去了3000多元。”

大哥道:“沒想到,你們的收入這麼低。”

司馬求不錯道:“現在告訴你咬我的第二種虱子。”

大哥道:“嗯。”

司馬求不錯道:“麻子伯娘是對我們最好的親戚。記得我讀中學時,是她悄悄給了我許多的米、菜,還有小錢。我考上中專以後,沒有被子,是她給我縫了一床新被子讓我走,這讓我一輩子都感動。”

大哥道:“她對我們是好。媽在的時候,她對我們也好。”

司馬求不錯道:“她的兒子去世了,丟下一女一兒。孫女在讀高二,孫子在讀初三。麻子伯娘以她七十多歲的高齡,經常騎二十裏貨三輪車,來到新縣城孫女孫兒的出租房內,給他們煮飯吃,晚上再騎二十裏貨三輪回去。就這一點,讓我感動得熱淚盈眶,在心中要幫她任何忙。”

大哥道:“她真舍得吃苦。”

司馬求不錯道:“可是她的孫子是超生的,至今還沒有戶口。馬上考高中了,必須要有戶口。她從孫子初一求到現在,求我幫她走後門給孫子上上戶,我不可能不幫吧?”

他道:“你能幫就幫。”

司馬求不錯道:“這個隻有走邪門歪道了。如果是走正道,要近一萬元,她也沒那個能力上。她兒子去世後,是她媳婦、她老倆口,在田裏艱難地摳錢,萬般艱難地供他們兩個人讀書。所以,我去鎮上跑了幾次,請了幾次客。事情雖然辦成了,隻用了她2000元錢,但是,你知道我請那些人吃、打牌,用去了多少錢?”

他道:“多少?”

司馬求不錯道:“前後五次,一共……,還是不說為好。”

他道:“不管多少,你都應該讓麻子伯娘報銷。”

司馬求不錯道:“每次請鎮上各方麵的人吃,伯娘都在場。看著我大碗叫菜,那些人一瓶一瓶的酒往肚子裏倒,伯娘嚇得要死,因為這不知道要花去她多少錢。不過每次都是我買的單,從不讓她花錢。難道我還會把用了多少錢,一五一十地告訴伯娘,再把她再一次嚇死?”

大哥道:“你真是傻瓜。”

司馬求不錯道:“我不但不把她嚇死,而且還安慰她,讓她寬心,每次用了三百多元,我隻對她說,隻用了幾十元錢,我拿回去公家報銷。最後,廁所的下水管道裏當了我報銷的出納。”

大哥很心痛地道:“我回去就跟伯娘要一些回來。”

司馬求不錯道:“那你永遠也見不到我了,因為你把我羞得去跳河自殺!”

大哥在那裏哼著,他想司馬求不錯為麻子伯娘白白花了這麼多錢,他真不甘心。想當初,伯娘想把孫子過繼給他,好上戶口,反正他沒結婚,就當是一個兒子,大哥還非要伯娘給他拿多少多少錢呢。

司馬求不錯道:“現在我告訴第三種咬我的虱子。嶽父嶽母是我最尊敬的人,從他們與舅子的關係上,我深刻理解了兩句古詩。”

大哥道:“古詩?”

司馬求不錯道:“嶽父嶽母當初看著舅子一個人在鎮上的商業公司當售貨員,便想讓舅子富起來。於是,他們賣了自己祖上的一大院房子,籌了很大一筆錢,到市上去搞副食批發。生意做起來後,非常好,因為嶽母就是老供銷出生。幾年下來,也掙了些錢。但是,舅子染上了電子遊戲,主要是翻牌機的癮,把那麼大的家業就敗了,一家人回到小鎮。房子也沒有了,隻好住出租屋。”

大哥與舅子是認識的,他道:“那他敗了多少錢?總有十幾萬元吧?”

司馬求不錯道:“也許還不止呢。回到小鎮,舅子一家三口沒有了收入,嶽父嶽母就靠嶽父一個月三百多元的工資生活。舅子兩口子不但沒努力去掙錢,反是想法來摳嶽父嶽母。經常一家三口,上嶽父家裏吃飯。而我一直認為,舅子是個非常不孝的男人。”

大哥道:“你憑什麼這麼說人家?”

司馬求不錯道:“我有時在嶽父家裏玩,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隻要嶽父家裏割了一兩斤肉,舅子一家人準從二樓到三樓上來吃!吃也沒什麼,你一個年輕人,應該上廚房弄菜吧?可是他不,讓快80歲的嶽父在那炒菜。這時候,舅子一家人坐在桌上吃,連坐在床上張嘴喘氣的嶽母也不喊,因為嶽母生舅子時得上了支氣管炎,已經成了近四十年的老病了。舅子一家人在桌上吃,也沒什麼,但是,你要給嶽父嶽母留些菜吧?不。舅子一家人非常舒服地把菜裏的瘦肉挑著吃完,剩下些肥肉拱在盤子的邊上,留給自己的父母。然後,一家人揚長而去。”

大哥道:“你是在吹牛吧?哪裏有這樣的孩子。”

司馬求不錯道:“我親眼所見,次次都是這樣,吹什麼牛?我非常生氣。更讓我生氣的是,嶽父給嶽母買些蛋回來吃,嶽父舍不得吃,小孫女上來,把櫃子打開,用碗撿幾個雞蛋出來。嶽母罵她,不準拿走,說爺爺都舍不得吃,給婆婆吃的。孫女根本不聽,端了雞蛋就跑,顯然是大人教了的。舅子明知道嶽父嶽母隻靠嶽父的三百多元退休工資生活,除了藥錢,一個星期都隻有吃素飯,可是舅子總是哭著哭著跟嶽母借錢,而且總是有借無還。所以舅子的這一切,讓我深刻理解了兩句古詩。”

大哥道:“哪兩句古詩?”

司馬求不錯道:“跳蚤肚裏挑肉,鷺鷥腿裏剔油。我不知道元代這個詞人,在他的家裏,是不是也出現了舅子這樣的人,所以才寫出如此精辟偉大的詞。”

大哥在那笑。

司馬求不錯道:“我經常對妻子說,我是不怕嶽母去世後,成為厲鬼來掐我的,因為,她死後,我肯定不會去給她上墳。”

大哥臉上嚴肅地道:“你怎麼說這話?”

司馬求不錯道:“前麵說了,嶽母有三十多年的支氣管炎,很嚴重,有時穿件衣服,都要張嘴喘半天的氣。所以,嶽父那三百多元的退休工資,有一半都要用在給嶽母的輸液上。嶽父一家人的生活非常差,經常都是用壇子裏的鹹菜下飯。我經常對舅子說,你一個月要給嶽母拿點錢。休想,其實,舅子不與嶽母借錢已經是天大的喜事了。我也經常叫妻子給嶽母拿點錢,你知道,我和她結婚後,工資本就交給她了,我從不用自己的工資。但是,妻子也很吝嗇,每次隻拿一點點。多情父母養出無情兒女,真是千古名言。因此,嶽母病重,上醫院輸液時,我總是要借幾百元錢送給嶽母;嶽母出院後,我總是買些雞排骨呀什麼的營養品給她補身體。”

大哥打斷他的話道:“關你屁事!”

司馬求不錯道:“你的意思是,連他們的親生兒女都不管,我更要躲得遠遠的?”

大哥道:“當然。”

司馬求不錯道:“誰叫我是作家?你知道,作家總是追求真善美的。難道你要讓我比舅子更加對嶽母不好,去追求假惡醜?兩個七十多近八十的老人,他們活在世上的時間還多麼?他們圖個什麼?還有什麼比送點錢讓他們治病,買些營養品讓他們補一下身體更實在?”

大哥在那裏直搖頭。

司馬求不錯道:“為什麼說嶽母死了我絕對不去給她上墳,等她變成厲鬼來掐我?那是我不願意與舅子他們一道,給她老人家在墳前瞌頭。我相信舅子此時一定會回憶過去,一定會感動,讓他的眼睛紅紅的;舅子也一定會在燒了他給母親的幾元香紙錢後,請他的母親保佑他賺萬萬元的錢。生時不孝,死後才感動,這一切,我見了肯定會發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