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喜喝酒(短篇小說)
小說家
作者:尹文武
王二喜在菊花家小賣部喝酒,聽到外麵鬧哄哄的,吵鬧聲像夜晚經過的車輛一樣,呼嘯著朝撒把村的方向去了,但這吵鬧聲沒有走多遠,最後在王中龍家的地方停了下來,零零碎碎的吵鬧聲聚在一起,成了力量,就炸開了鍋。王二喜本想出去看看,但在酒的麵前,步子卻挪不動。菊花的婆婆從旁邊那幢樓過來,推開門,見村長王二喜在,勉強從嘴裏擠出點笑,算是打過招呼了,說:有強盜呢,中龍家的雞都被偷了。一聽說有強盜,王二喜的酒意就醒了不少。
到達王中龍家的時候,王中龍家已經聚了不少人。因為事先沒有統一思想,聲音就亂七八糟的。有人說強盜向撒把方向跑了,還說看到了人影,全寨的狗確實也汪汪汪地朝撒把方向吠。還有人說不知這些雞偷去後是清燉還是爆炒。有人就接了話,說肯定是偷去賣的。這時,王中龍家婆娘從雞籠裏爬出來,說,二十一隻,二十一隻都在的。王中龍家婆娘說得上氣不接下氣,結結巴巴,不知是太累了,還是結果出乎意料反而讓她無法表達。但村會計王中紅的高興是發自內心的,他連說了兩聲“好”,否則這件事算敗壞我們寨子的名聲了。
王中紅說完就有些後悔,這種總結性發言應該讓給王二喜才對,雖然王中紅也是村領導,但畢竟王二喜才是村長。
喝了酒話應該很多的,今天王二喜竟然一句話都沒有說。好像就是因為村長沒有作最後的總結,大嫂才呼天搶地地在家裏搶著發表意見。大嫂是大嗓門,一個人的聲音蓋住了一寨人的聲音。王二喜心裏罵大嫂,聲音比老子村長還有氣勢?大嫂沒有理由不氣勢,因為悲憤爆發出來的力量往往是驚人的。大哥王大喜急匆匆跑來,說我家的雞被偷了呢。王二喜問大哥雞被偷了多少,大哥說兩隻。然後一寨人走成一列火車的樣子又往大哥家的方向趕。
到了大哥家的院壩,大嫂就哭訴說雞被偷了三隻。王二喜最怕婆娘們哭喪著臉,有些不耐煩,大哥不是說兩隻嘛,怎麼又變成三隻了?大嫂說漏算了一隻半大的雞仔。婆娘李桂花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王二喜身旁,對著王二喜的耳朵說:家裏的雞被偷了兩隻。可能是大哥家坎子上的路燈瓦數太低,灰蒙蒙地照在李桂花灰暗的臉上,李桂花的臉比死了爹媽時還難看。王二喜聞到了桂花身上的雞屎味,說明桂花是鑽進雞窩數過數的,於是不耐煩地對李桂花說,不要亂說出去。
和所有的地方一樣,出了事就得處理的,好像我們可以容忍事件的發生,但不容忍事後的置若罔聞。綜合全寨人的意見,王二喜得出結論:一、這是犯罪團夥,一兩個人是完不成的;二、小偷用了聲東擊西的戰術,農村犯罪有科技含量的趨勢,因此大家要提高警惕。
要不是大嫂一大早在院壩裏罵罵咧咧,也許王二喜尚在睡夢中。大嫂罵的是偷她家雞的人,不知道有沒有明確的目標。按照昨晚商定的處理要求,今天得去派出所報案,王二喜是村長,報案當然是王二喜的事。王二喜心想,報案起個逑用,你們以為派出所那幾個毛娃娃能把你的雞要回來啊。但群眾的意見是要聽的,群眾意見最後總結成了“兩個不便宜”:一是不能便宜了強盜,偷盜要坐牢,殺人要償命;二是更不能便宜了鄉裏那幾個公安,披個皮皮脹幹飯。
雖然王二喜是不主張報案的,但這不能說明王二喜不主張上街。自從和李桂花大幹了一架後,王二喜上街的時間是越來越少了。因此偷雞的事讓王二喜還暗自高興,畢竟又有了重新上街的機會,重新有了去胖妹店裏喝酒的機會。王二喜上街,為的就是那兩口,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這差不多成了扒岩香有名的歇後語。
一早起來,一切依舊,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太陽照常升起,東方依樣紅,除了不太習慣的靜。靜悄悄出自兩方麵的原因,首先,昨晚折騰到大半夜,所以全寨都睡得很沉;其次,自己家帶頭打鳴的公雞昨晚被偷了,全寨的雞們今早就群雞無首了,都在默默觀望,誰都沒好打頭鳴。雞們是不是還有一個想法呢,帶頭打鳴的,昨晚不是被偷了嗎,這和槍打出頭鳥還不是一個意思。
大嫂的罵聲不僅驚醒了王二喜,也吵醒了房後那棵大榕樹上的幾隻麻雀,唧唧唧的叫得心煩。本來昨晚,也就是王二喜還在菊花家喝酒的時候,李桂花就有些想法的,她早早地用溫水把身上洗淨,最近以來,王二喜上街的時間是少了,但去懶人崗菊花家的時間又多了,她想不能讓自己家的二喜把力氣用錯了地方。但昨晚的走勢沒有按李桂花想的方向發展,這叫計劃沒有變化快。早上起來,雖然也心疼被偷的幾隻雞,但那方麵的想法又鬼使神差地若隱若現,李桂花的右手順勢搭在王二喜的胸口,王二喜一側身,有氣無力地說,搞哪樣嘛。王二喜說得氣粗,不像有這種心思,李桂花燃起的熱情就退下去了。不搞哪樣,李桂花有些生氣,嘟噥一聲,然後翻身起床。李桂花睡的是靠牆一側,肥胖的身體氣勢如虹般翻過王二喜,差不多赤條條站在床沿,王二喜下身有了些許的感覺,但睡眼朦朧地看到李桂花吊在他麵前垂頭喪氣的兩坨,心裏一聲歎息,遂再無動靜。大榕樹上的小鳥好像洞穿了屋裏的一切,相互打情罵俏,叫得更歡了。
吃了一海碗麵條,王二喜走出家門。太陽明晃晃的,空氣鮮嫩嫩的,風調雨順的樣子,形勢一片大好。
今天是趕鄉場的日子。從家裏到鄉場,要經過懶人崗,菊花家的嫩娃娃哇哇哇地正哭。王二喜在懶人崗遇到了王蠻子,王蠻子昨晚不在現場,差點被王二喜當成了嫌疑人。王蠻子在娛樂室打麻將,有人證物證。但王二喜心裏明白,王蠻子他媽的就不是個好人。狗日的在這裏遊手好閑的幹啥?王二喜衝著王蠻子張開嘴就罵。在整個扒岩香村,三十多歲了還沒有討到媳婦的就他王蠻子一人,從王家祖宗十八代算起,也找不到第二個。在鄉村,打光棍和偷盜差不多同樣的丟人。村裏的年輕人,年前進了城,年關總會帶一個姑娘回來。菊花就是男人從廣東帶回來的,講話和電視裏的一樣,好聽,每次都讓王二喜聽得心癢癢的。好多人動員過王蠻子去打工,王蠻子不去,王蠻子的理由充分得很,我有田有地,為什麼還要被人剝削?
王蠻子嘿嘿幹笑兩聲,不接王二喜的話,一溜煙不見了。走到了菊花家坎子,王二喜透過門縫見到菊花正在給小孩喂奶。王二喜徑直進了菊花家的堂屋,快進屋的一瞬間,王二喜還回頭左右望望,王蠻子這狗日的不知竄哪裏去了。一隻大黃狗從菊花的胯下鑽出來,它不知道麵前的這個人是村裏的一把手,對著他汪汪直叫,有幾次還想撲上來。汪汪的叫聲是抗議王二喜侵犯了主人的領地,撲上來是表明了維護主權的決心。菊花對著大黃狗罵:瞎眼了,村長都不認識了?菊花來扒岩香一兩年了,不會說本地話,所以罵狗都罵得軟綿綿的,沒有本地人的氣勢和堅決。但狗很聰明,好像立即就明白了帶“長”的都是些厲害的角色,夾著尾巴跳到了另一間屋去了。對狗來說,夾尾巴就和我們的低三下四差不多,所以說狗通人性呢。也許大黃狗還暗自高興也說不定,所有的一切都是做給主人看的,表明自己沒有瀆職。吼完了狗,菊花笑著對小孩說:“爺爺”要上街了。爺爺是隨小孩的叫法。王二喜突然想起了個很流行的笑話,想笑,但沒有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