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3)

緊閉的窗子把城市的喧鬧擋在外麵。安靜的監護病房裏,名叫李娟的苦命人斜倚在卷起的枕頭上,出神地望著蓋在身上的毛毯,仿佛毛毯上的花紋有著無窮的奧秘。李娟眼窩深陷,麵色蒼白。悲哀已經凝成了一層硬殼,包裹著她的身體。不過,與十幾個小時前相比,李娟臉上已經有了一層風暴過去的平靜。

李娟的親屬被暫時請到了外麵。身穿便服的楊真走了進來,坐在病床邊上的椅子上。她介紹了自己的身份。楊真已經作了十多年警察,但由於特殊的工作性質,加上曾經受過心理學訓練,看上去更象是個大企業的白領人員,或者是某個心理診室的谘詢人員。楊真有一張能很快給人以信任感的臉。事發以後,李娟接受過張繼東等人的詢問。那時,她的悲痛幾乎能讓胸膛炸開,盡管也明白應該配合警方的工作,卻無法平靜地麵對公安人員。但此時看到楊真,她產生了一股衝動,非常想說些什麼。楊真和她年齡相仿,姐妹一樣,更重要的是,同齡人之間相互理解也會更容易些。

聽了楊真的自我介紹,李娟的嘴唇動了許久,忽然冒出一句問話:

“大姐,抱歉問一句,您結婚了嗎?”

“結了。”

“有孩子?”

“一個女兒,七歲了。”楊真望著這位比自己小一兩歲的女性,溫和地回答。

“你丈夫也愛上網嗎?”

“他是光電子工程師,工作需要會上網查閱資料,收發信件,但沒有癮。”楊真知道對方為什麼問這個問題,便如實答來。

“那就好。”說著,李娟又陷入沉思中,痛苦開始在臉上凝聚,終於,她忍不住拉著楊真的手,低下頭,把臉埋在那隻手裏哭了起來。楊真掏出一隻手帕預備在一旁,然後撫摸著李娟的頭發。好一會兒,李娟才止住悲聲。

“我和他從小就認識。小學同學,初中不同學,高中同學,大學又不同學。不過我一直沒懷疑我們之間的緣份。大學時我們確定了戀愛關係。後來,我發現他和我交談得越來越少,不光是我,和別人也一樣,包括他的父母。電腦、網絡成了他最心愛的朋友。他的性格也變了,如果是和真人打交道,動不動就著急,一點耐性都沒有。仿佛我們都應該是台電腦,隻要他輸一下指令,敲一個回車鍵,我們就得按著他的要求動起來。”

“那時我就有些失望。如果他變了心,愛上了另外一個女人,我還有心理準備。可這算什麼……我又能怎麼辦呢?和一堆機器、線路爭風吃醋?我哥哥勸我說,沒什麼,這叫斯坦福綜合症。據說美國的矽穀精英們常犯這些毛病,那是成功人士的副產品,應該寬容、接受。再說,有這些嗜好,總比愛打麻將好吧。可是,說回來他還真不如愛上打麻將,那畢竟是和真人打交道。我不需要什麼知識精英,隻要他能象一個正常的丈夫和父親……”

忽然,李娟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對麵的牆壁,痛苦和憤懣在臉上凝結。楊真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隻見那裏貼著一張卡通與真人合成的漫畫,兩個性質不同的角色勾肩搭背站在一起,手裏舉著小型醫療器械,笑吟吟地望著畫麵外邊的病房。整個畫麵活潑可愛,喜氣洋洋,隻是那畫麵下端印著一行字母:“Xiaohushi。”。

楊真走過去,把畫輕輕揭下來放到一邊。心想,李娟莫不會物極必反,從此患上互聯網恐懼症吧。

“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是結了婚。”李娟平靜下來,接著說道:

“我以為,結婚以後他會變樣。畢竟有了責任,有了家庭。我不相信,我一個大活人,真不及一台機器更可愛。可事實就是那樣。家裏的事他不管,自己的孩子也不管,就象街上撿來的一樣。最要命的是,他一天天泡在網上,根本就是不務正業,連最後一點經濟上的責任心都沒有了。三十多歲的人,不知道遊戲和工作誰輕誰重。”

“上個月他非要租房子出去住,雖然沒道理,可我還報著幻想,也許他出去一段時間,會感覺到需要我們母子。抱怨歸抱怨,畢竟我還是愛他的,希望他能夠……可還沒等到這一天……唉,要知道這樣,說什麼我也不能讓他一個人在外麵生活。他真是不能照顧自己。”

又是一陣抽泣聲。楊真等李娟最後平靜下來,把手帕遞到她手裏,才提出自己的問題。

“那,事情發生後,你有沒有改動過電腦記錄?”

“沒有?我對電腦就是基本運用那兩下子,不會改什麼記錄。再說,人死了,那麼個時候……”李娟忽然抬起頭,莫名其妙地望著楊真。“怎麼,有人改動過電腦記錄?那個地方沒人去呀。馮源最討厭別人打擾他了。”

楊真回到偵查局,時間已經接近了中午。一夜未睡的劉文祥還在麵對監示器用著功,這點上他和其他地方的技術精英們沒什麼區別,越是難題,越是能鉤起他的興趣。看到楊真走進實驗室,劉文祥站了起來。

“楊主任,根據機器的使用情況判斷,死者生前至少將電腦連續開動了三十個小時,但這三十個小時的操作記錄完全被刪除了。如果張隊長那邊的調查結果證明現場沒有他人進入,就應該是有人通過網絡遠程登錄,進行了遙控操作。”

這就有了些犯罪的氣息,楊真眯起了眼睛。

“三十個小時?”

“連續三十個小時坐在電腦麵前,鐵人也會垮掉。”

上大學的時候,劉文祥曾經與同學持續三十個小時不停打連機遊戲,結果被送進了醫院,抽筋剝皮般經過幾個三十小時,身體才好轉過來。然後,像某些酒徒一次大醉之後便戒酒一樣,劉文祥一下子戒除了對電腦的依賴性,重新可以在電腦麵前控製自我。但無論什麼時候,一想起那昏天黑地的三十個小時,他的心裏頭仍然會生出一絲後怕。

“那個遠程登錄的遙控操作有沒有留下什麼痕跡?”

“沒有。刪得幹幹淨淨。三十個小時內,如果馮源上了什麼網站的話,計算機裏總會留下一些Cookies,但硬盤裏找不到。表次記錄被刪除,記錄在緩衝區的深層記錄也被刪除。從技術角度考慮,把這些活都幹完,大概也需要連續一個小時的操作。也就是說,無論那個人是在馮源死前死後進行的這項操作,他都必須有相當的耐心地打開馮源電腦的登錄密碼,然後一項一項從馮源的硬盤裏翻找。”

最後,劉文祥談了自己的看法:

“什麼記錄也沒留下,反而就是最大的可疑之處。即使真是巧合到馮源剛刪除全部記錄就發生了猝死,仍然值得懷疑。說不定,馮源正在幹黑客之類的構當。”

楊真點了點頭,接著又問:

“如果是遠程登錄,肯定要在馮源死後進行。但是,對方如何知道馮源這裏出了事?張隊長他們到現場時,電眼是關著的。猝死時人也來不及發出任何呼救。”

“遠程登錄後也可以遙控關閉電眼。”劉文祥回答道。

偵查局的人需要經常保持對犯罪現象的警覺性。麵對可疑的電腦用了十幾個小時的功,劉文祥已經積累了足夠的懷疑。上網——遠程監視——出事故——消毀痕跡——逃避責任……一連串的鏈條在兩個人心中生成,不管操作記錄是馮源自己毀去的,還是外人毀去的,裏麵都有犯罪的氣息。

“最有可能的是,馮源正和什麼人對話,或者有什麼人通過網絡監視他。發現他死了,立刻作了遙控刪除。不過,後者可能性小,因為馮源本身就是電腦天才,遭到入侵會及時發現。

這個時候,他們都想起了一個叫“數字騎士團”的黑客組織。這個組織由世界各地的黑客高手組成,他們彼此間交流攻擊技術,或集體發動網絡進攻。與其它犯罪組織不同的是,數字騎士團的人在網上相識,在網上結夥,相互間保證不在現實世界裏見麵。正是由於這種隱蔽性,“數字騎士團”的人如果有個別落網,也供不出其他人的情況。

“這樣。”楊真隨手抓起一隻筆,一張紙頭,在上麵劃著。

“你一方麵繼續在硬盤中尋找更早的電腦記錄,看看馮源這些天都作了些什麼。馮源的生活與電腦融為一體,從這裏下手是最直接的辦法。另外,從技術角度入手,你和小健站在不法分子,或者說有可能存在的不法份子的位置想一想,什麼樣的情況,需要長時間遠程跟蹤一個人。即使技術上實現得了。”

小健的全名叫李曉健,是實驗室的組員,大學畢業後直接進入偵查局華中分局,言行舉止間還有一絲學生氣。此時他正走進門來,立刻便被楊真安排了任務。

又是幾個小時過去了。翻遍了馮源的整個硬盤,劉文祥和李曉健也沒有找到什麼蛛絲螞跡。由於容量有限,更早些的操作記錄大多已經被自然清除了。這個案子也就暫時這麼放下了。楊真向張繼東說明情況,雖然電話裏張繼東的聲音顯得有些滿意,但也隻能按慣例,把這個案子作為一個普通的非自然死亡去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