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嫌疑人立刻被押往市刑警隊,蘇亞軍跟去作記錄。楊真則連夜趕回偵查局,信息犯罪研究室的全體人員都等在那裏。他們從窗戶裏看到楊真的車子駛進院子,就來到主任辦公室門口,用一大串興奮的問題迎接楊真。自從分局成立以來,信息犯罪實驗室還從來沒遇到過這樣新奇的案子。
楊真向大家擺了擺手,要信息小組的人好好休息,把幾天的困乏補過來,改日還有更重要的工作。找到一個嫌疑人,也隻是找到了一個線索,離本案的徹底揭破還有十萬八千裏遠。此時天際已白,外麵那些喧鬧一夜的燈飾廣告紛紛象夜貓子一樣進入睡眠狀態。楊真就來到頂樓的休息室裏,快速地進入了夢鄉。十多年風裏雨裏的警察生涯,使她學會見縫插針地休息。
早上,楊真依舊精神滿麵地出現在辦公室裏。除了劉文祥外,她分頭向各個研究室的負責人了解了一下工作進度。在其它那些科技領域,都還沒有出現象“阿輝化身”這樣離奇的疑案,這些研究室正按步就班地跟蹤各自領域的最新成果。她又打電話問了問蘇亞軍的情況。沒想到初戰告捷,令這位老同學一下子變得精力旺盛。他從刑警隊取證後回到醫院,竟然沒睡覺,連軸轉地從網上搜集IDA問題的最新資料。
“我想看看國外有沒有這樣的病例,現在至少英語國家還沒有出現,我準備到日文醫學動態新聞組裏查詢一下。”
“這樣吧,我想請你以專家身份正式協助我們調查。你有沒有時間和精力?”楊真建議道。
“當然有。而且……”
“而且你也很想研究一下這個最新病例。”
蘇亞軍笑了:“知道我的想法還問,需要什麼手續,你瞧著辦吧。希望越快參加工作越好。手頭的病人我可以轉給別的醫生。”
於是,楊真安排主任助理辦理手續,以社會專家的身份把蘇亞軍請進偵破小組。高科技犯罪偵查局比其它公安部門要開放,這是由它的工作性質決定的。在不涉及高科技背景的案件中,警方是當然的偵破專家,社會群眾至多隻是扮演助手的角色。但與高新科技有關的案子,經常需要相關的專家一起配合才行。警方很難在每個領域都擁有專才。
到了中午,張繼東打來電話,語氣中有一種哭笑不得的腔調。
“楊主任啊,這個犯罪嫌疑人還得你來料理才行。”
“怎麼,他那麼有反刑偵經驗?您是審訊高手,您不行,我更不行呀。”
“不是這樣,”張繼東頓了一下:“我作了這麼多年警察,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嫌疑人。不,是頭一次見到這種人。你快來看看吧。不用作司法鑒定,就是我都能斷定他的神經有毛病。可我們還得從他身上找線索。你是心理專家,看看他是得的什麼病。”
“好吧,我立刻就去。”放下電話,楊真又給蘇亞軍那裏打了個電話,要他一同去刑警隊。就是在半夜時分,蘇亞軍才剛從那裏作為證人完成過取證工作。
十點鍾左右,楊真處理完手邊的事務,來到市刑警隊。蘇亞軍已經等在那裏,一點倦意都沒有。張繼東正向他介紹情況。看到楊真到來,張繼東立刻拿出審訊記錄和調查結果給她看。犯罪嫌疑人名叫魯渭中,三十三歲,正是那個民辦通海網上大學的資料管理員。牟愛蘭按照五十萬分之一的相似度尋找“阿輝”時,魯渭中赫然在側。並且成為破壞學校數據庫,擠走一位教師,以隨許萍之願的嫌疑人。看到後麵那令人啼笑皆非的審訊記錄,楊真也算是大開眼界。IDA綜合症她並非全無所知,但如此症狀還是頭一次見到。
“你怎麼看?”楊真抬頭問蘇亞軍。蘇亞軍搖搖頭。
“這樣深度喪失自我意識的病人,我也是頭一次見到。希望能直接看到他在審訊時的表現,然後再作判斷。這種情況,光是文字記錄說明不了太多的問題。不過,最好你來,我作觀察就行了。”
“我試試吧。”楊真一邊說,一邊思考提問要點。
十分鍾後,楊真進入審訊室。在主審座位背後的牆壁上,十多年刑警機關裏通常懸掛著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提示語,早已被一張有關犯罪嫌疑人沉默權的提示語所代替。不過看記錄,楊真不用擔心魯渭中一言不發。
魯謂中端坐在她對麵的椅子上,神情充滿自信,臉上帶著微笑,仿佛麵前正有一架無形的攝影機對著自己。此時她才看清楚,原來魯渭中竟然穿著一身名牌西裝。仔細一看便已釋然:正是阿輝這段時間“穿”的那身西裝。阿輝經常換“衣服”,世界各大服裝企業巨頭要花上重金,才能讓阿輝賞臉把自己的名牌“穿”上幾天。這套西裝經過夜晚的打鬥雖然有些髒亂,但魯謂中又反複收拾過,以保持自己阿輝般的形象。
“姓名?”楊真打開麵前的筆記本電腦。
“阿輝,在非數字世界裏文件名魯渭中。”
魯渭中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目光望著楊真,並向她作出一個節目主持人般的職業化微笑。
如果楊真不是已經看過了他的審訊記錄,此刻也免不了大吃一驚。她繼續問道:
“年齡?”
“八歲。在非數字世界裏三十三歲。”
“八歲”,正是阿輝軟件開始被寫下第一行程序指令一直到現在的時間年齡。對此,楊真擺出一付見怪不怪的態度,接著問道:
“職業?”
“生活節目主持人,向公眾提供有關日常生活各種問題的解決方案,在非數字世界裏……”
“魯渭中!”楊真突然打斷了他這種程序化的回答,從文件夾裏拿出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對母子,背景是一處公園。那個活潑可愛的男孩子向畫麵外揚著手,作母親的則蹲在孩子身邊,用手扶著孩子的兩肩。
“你認識照片上的這兩個人嗎?”
一旁的警員把照片拿過去給魯渭中看。魯渭中瞄了一眼,向楊真點頭示意。
“體積較大的多媒體文件名為於薇,在非數字世界裏與魯渭中有線性包含關係,從業於金融服務業。但多年來工作單調,有欲求不滿的體現。這是中年婦女常見的問題。比如您吧,在您這個年紀,很容易懷疑自己的從業選擇,婚姻也會出現……”
隔壁室內,蘇亞軍正通過閉路電視觀看審訊記錄。頭微微地搖著。
“請回答我的問題!”楊真不進入他的語言套路。
“體積較小的多媒體文件叫魯宣,是魯渭中的子文件,生成時間八年,學習成績較差,原因是患有輕微的感覺運動失調症,十二歲左右會自愈。”
楊真升起一種強烈的衝動,想衝過去扇他一記耳光。這樣沒心沒肺的人她還是頭一次見到。她暗暗咽了口唾液,忍住了。
“五月十一日夜,你到武漢市心理治療中心的停車場去幹什麼?”
“等候一個名叫蘇亞軍的多媒體文件。”
“幹什麼?”
“降低他的用戶界麵的版本。”
隔壁房間裏,張繼東捂著嘴看著蘇亞軍,蘇亞軍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用什麼方式。”
“硝酸。直接作用於於模本識別係統。”魯渭中的語調嚴肅而鄭重,仿佛是在討論專業技術問題。
“卟哧”一聲,楊真身邊的年輕警員忍不住笑出聲來,趕緊又板起了臉。
“你並不認識蘇亞軍,那麼,是誰讓你這樣作的?”
“用戶。”
“哪個用戶?”
“拒絕出示,為客戶保密是我的行為準則。”
“那麼,你又是如何知道,有人希望蘇亞軍毀容的呢?”楊真知道他對“人類語言”仍然聽得懂。
“用戶直接向我作出請求。我應該使用戶係統恢複正常,清理程序碎片是我的工作範圍。”
這時,楊真耳孔裏佩帶的微型通話器響了起來,蘇亞軍向她小聲說出了自己設定的一個問題。楊真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又問道:
“請問你在實施毀容之前,是否考慮到你正在準備作一件觸犯刑律的事?毀容是嚴重的犯罪行為。情節嚴重者可判死刑,注意,是死刑而不是死緩。”
“我認為……”
突然,像是被風卷走了一樣,魯渭中臉上的自信與坦然一下子不見了,表情一下子僵在臉上,仿佛影視節目定了格。
“我……我……”魯渭中的聲音在喉嚨裏咕嚕著,含混不清。片刻之後,他猛地用雙手抱著頭,一下下地撕著頭發,好像要把什麼東西從頭腦中揪出來。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隔著雙向玻璃,大家都看得出他的麵色變得慘白。楊真沒有料到這種情況發生,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張警官,病人可能需要特別治療。他正在開始清醒。”隔壁室內,蘇亞軍有些著急地對張繼東說。
“怎麼個特別治療?”張繼東也沒見到過這種情況。
“意識深處埋藏的判斷力使他從阿輝的幻覺中清醒過來,接下來可能會發生意識混亂、自傷、免疫力突然下降等症狀。不過不必住院治療,在這裏護理就行。具體情況我會判斷。請您把刑警隊的醫生找來幫助我。”
審訊室裏,那個“生活節目主持人”不知跑到那裏去了,一個頹唐萎瑣、目光散亂的人坐在楊真對麵。魯渭中就象是夢遊一般,迷迷糊糊地竟然站了起來。
“坐下!”年輕刑警大喝一聲,楊真輕輕拉住他,小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