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3)

走進漢口區熱鬧的三曙街,在小吃店、書攤和百貨店的包圍中,有一個門臉很小的街邊小店。小店門楣上的招牌伸出好遠,像刀一樣插進街道上的空間。招牌左右兩麵用花體寫著大大的“網”字。“網”字兩側當然還有些別的字,那些字的字體要小很多,具體說明了這家門臉的名號、通訊方式等等內容。不過老板肯定知道,這些細節對顧客來說並不重要,希望生意作得好,隻要把“網”字寫得一百米外都看到就行。在這個年頭,誰看到這個字,都不會把這裏誤認為是賣魚網,或者賣金屬網材的商店。

這個網巴嘴小膛大,裏麵縱向有幾間房子進深,擺著四十多台電腦。粗糙的隔板攔出一個個僅能轉身的,小小的個人空間。站在外麵,透過靠街一麵的玻璃可以看到在最外一層房間裏,十幾個青年男女正聚精會神地坐在電腦前,顯示器微弱的閃光映照著他們年輕的臉和多姿多彩的頭發。如今在其它場合裏,很難再找到這麼一群全神慣注的青年人。

一個理著平頭的女孩子來到門口,試探性地向裏麵張望著。剛到初夏,這個女孩子已經穿起了黑色的短褲。她本來就長得瘦小,穿上黑色的衣服更顯得有些皮包骨頭。不過,這身裝束在網巴的年輕顧客中也屬平常。門口的服務員看到她張望,趕忙打招呼。

“要上網?辦包月卡還是按小時算?包月是每……”

服務員吞下了後半句話,臉上的表情象是見到了鬼,雖然在他麵前的隻是一個相貌平平的女孩子。

“你是不是‘風兒‘?”

“別怕,我隻是到你這買杯可樂。”那被喚作“風兒”的女孩子指著門口的自動飲料機。

“麻煩您多走幾步,到別處買吧,那邊不是也……”

“在你這兒買杯可樂,犯法嗎?”女孩子的身體一點沒有轉過來的意思,生硬地擠進門口。這是一間兼作遊戲生意的網吧,裏麵聲音嘈雜,但已經有附近的顧客聞聲回過頭來,在看門口發生的事情。服務員趕忙拿了個紙杯,飛快地給風兒倒了杯飲料,也不管泡沫還沒散盡,就塞到她手裏。又搬了把折疊椅放在門口,示意風兒不要越雷池一步。風兒也不再說什麼,端著可樂坐在椅子上,出神地望著裏麵那一台台閃爍著的監視器,任憑可樂上層的泡沫慢慢消失,露出裏麵隻有半杯多一點的液體。風兒連看也不看,隻是把玩著杯子。

在營業廳櫃台的裏側,顧客不走進櫃台就看不到的地方,貼著由高科技犯罪偵查局公布的計算機禁製令名單。名單上的人因為非法入侵他人網站或數據庫,造成重大損失,除必要的法律處罰外,還被判時限不等的“禁製期”。在這個禁製期內,被禁人不能接觸一切含有CPU的機器設備,從最尖端的巨型計算機,到超級市場裏的自動收款機,甚至遊戲廳裏的遊戲機。這個禁製令由當地公安部門負責監督。每隔一段時間,被禁人都要到當地基層公安機構去說明自己的行動去向。禁製令同時散發到各計算機企業、網絡企業以及任何公開經營的信息商業部門。如果這些能在數字世界裏神出鬼沒的黑客們在哪個商業機構的機器上散布了病毒,或者襲擊了他人網站,這個商業機構也要吃不了兜著走。

象在整個信息技術部門的性別比例一樣,在這個黑客名單中,隻有一位女性的照片,照的就是端坐在門口的這一位。照片下麵有她的本名:張曉鳳。不過,要是在網巴裏叫出這個名字,聽到的人十有八九不知道是在說誰。非要提到‘風兒’這個名字才行。後麵還有她的出生年月。按這個出生年月計算,坐在門口的張曉鳳剛滿二十歲。在風兒照片下麵的一個小括號裏,用醒目的紅顏色字體注明了她的禁製期——五年!

風兒就這麼長時間地坐在網吧門口,不錯眼球地盯著室內的電腦,杯子裏的飲料一口不沾。服務員很是心煩,因為他得一邊應付顧客,一邊留神風兒是不是有什麼出格的舉動。這可是個災星呀,她在打什麼主意?網巴裏的服務員大多技術底子不厚,在他們眼裏,這些能在網絡世界飛簷走壁的大黑客很有些神秘色彩。據說某位黑客前輩關在獄裏,網癮大發,竟然把一台收音機鼓搗鼓搗就上了網。

最後,還是網巴裏的顧客幫了他的忙。風兒坐著坐著,發現屋子裏許多人都把頭轉過來,不錯眼珠地望著她,任憑一旁監視器上圖像翻滾。後來,他們開始交頭接耳。最後,一個女孩子聽罷鄰座的嘀咕,一躍而起,朝著風兒跑過來,驚喜之情溢於言表,仿佛看到了世界級的大明星。

“哇噻,你是風兒吧。你比照片上長得還酷!服務員,你們這有紙筆嗎?”

長年泡在計算機前的孩子們幾乎沒有帶紙筆的習慣,服務員知道她要找紙筆讓風兒簽名,正猶豫該不該把紙筆給她。風兒搶在他作出判斷之前,把杯子帶裏麵的飲料往門口垃圾箱裏一塞,扭頭走開了。那衝到近前的女孩子受了窘,呆了一呆,然後指著風兒的背影罵道:

“狂什麼狂,你以為你是誰,身上還背著禁製令。算了,怕了你了,接著收我的‘妹兒‘去”

此時,風兒離開網巴已經很遠,街上的喧鬧淹沒了背後女孩兒的罵聲。

七個月前,巨型醫療技術企業華鑫公司修改了他們的核心數據庫係統。那裏麵積存著大量病例資料,是華鑫公司進行新藥研製的基礎條件。當時,負責重建這個數據庫的軟件公司曾經對媒體說:能打開保險櫃的人百裏挑一,能攻擊公眾網站的人萬裏挑一,能侵入銀行係統的人百萬裏挑一,能進入五角大樓數據庫的人億裏挑一,而能侵入他們這個數據庫的人肯定還沒有生出來。

雖然這番話更多的是商業炒作,但這種牛氣烘烘的語言恰好犯了黑客們的大忌。華鑫公司數據庫立刻引來了接二連三的攻擊。當然,軟件公司的話雖然有水分,畢竟數據庫係統的防衛措施還很是了得。一直到兩個月後,才有一個分係統被攻破,分係統內的資料被人取出來,在網上作為郵件到處傳送。幹了這件事的人把郵件文本用八個字作名稱:救死扶傷,資源共享。

華鑫集團向警方報了案。警方最後把這個案件轉到偵查局。出事的醫療公司雖然地處華北,但由於不知道發動襲擊的黑客具體在什麼地區,所以當時是由六大分局的信息犯罪研究室共同協作進行偵破工作的。經過所有分部的協調努力,最後由華中分局在武漢找到實施攻擊的計算機,正是張曉鳳附近網巴裏的一台。偵查局的人又在那裏守候了很長時間,最後在張曉鳳上網聊天時,判斷出她是正主。

張曉鳳承認那是她的“傑作”。處置計算機犯罪的法律依據不多。雖然華鑫公司將數據損失評估為上億元,但張曉鳳最後隻被判了兩年緩刑。華鑫公司曾提出過全額經濟賠償的要求。後來,當公司人員看到張曉鳳的家庭情況後,便興味索然了。最後由法院確定了一個五百萬元的象征性終生賠償責任。

不過,對於一個從童年起就與計算機為伴的人來說,與這兩年緩刑和五百萬賠償相比,附帶執行的計算機禁製令對她的打擊要大得多。風兒惟一的專業特長被禁止使用。案發以後,個別善於炒作的網絡公司想請她作“白帽子”(注二),但法院的一紙判決讓這個設想化為泡影。由於五年中一直不能接觸計算機,五年後她要想再從事這一行,還必須經過好一陣學習,才能追上日新月益的技術變革。

禁製令使風兒職業生涯受到的限製還不僅是這些。如今,不存在電腦芯片的工作環境越來越少了,就是商場裏的自動售貨機或者彩票銷售點的售票機都嵌有CPU。當然,作為一個生長在大都市裏的女孩子,風兒也承受不了艱苦的體力勞動。所以,半年來,風兒隻是偶爾打個零工,作作假日促銷員什麼的,掙的錢不夠糊口。好在她還沒有家庭負擔,已經離了婚的父母也分別寄些生活費來。由於內心裏對孩子有負疚感,他們給的錢不在少數,足夠她生活下去。不過他們都曾分別和法院交涉過,聲明在經濟上不為已滿十八歲的風兒承擔責任,不準備代風兒還那五百萬賠款。風兒對此倒沒什麼特別的想法。那五百萬本來就是自己闖出的禍,而且遠遠超過了父母的經濟承受力。

這天,風兒從網吧過完“眼癮”回來,百無聊賴地向家的方向走去。當她快走到自家所在的那幢樓房時,一輛轎車也順著狹窄的街道駛了過來,停在她和樓房之間。一個她熟悉的身影從車廂裏鑽了出來。

看到楊真,風兒的心怦怦地跳起來。楊真之所以被她熟悉,不是因為見過很多次麵,而是因為當初法院向她出示的各種文件中,來自偵查局華中分局的文件都由楊真簽名。一時間她以為楊真就是親自抓到她的那隻“貓”,不禁對她又怕又恨。後來她也明白,楊真隻是個必須在最後文件上簽字的“貓王”,抓到她的另有其“貓”。於是,恨逐漸消失了,怕卻一直留了下來。尤其在案件的審理過程中,她發現這個三十多歲,富有魅力的女性在司法界的地位如此之高,很多老頭子們都要對她客客氣氣,於是怕中又添了敬的成分。整個案件審理過程中,從公安局到法院,所有的司法人員中,楊真給她留下了最深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