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進入八月的北方七月流火,天地間已有了幾分秋意漸濃的氣象。
烏譚鎮是西北宋國祁下郡的一個小鎮,自來商旅甚多。因著商人向來喜附風雅,每每對有功名在身的文化人以厚遇待之,故烏譚鎮雖不尚讀書,卻也勉強能維持著不溫不火的學風,鎮裏的先生也不至於無學可教。然而,烏譚鎮裏的童生能考過院試的卻是甚少,而能過鄉試的更是少之又少,更遑論會試。
巷尾的韓秀才算是烏譚鎮少有的有幾分功名在身的讀書人。當初十四歲一舉考過院試時,雖是微不足道的秀才,在烏譚鎮震動卻是甚大,紛紛謂之神童。隻是,在之後的鄉試中竟屢試不中。
到今年已經是第九個年頭了。
“阿叔,我要去赴秋闈了,家裏就拜托你看著了。”
一身白衣的韓秀才背著包裹,對著門口站著的中年文士拜了一拜。
這個中年文士姓劉,是韓秀才的緊鄰,據說與韓秀才的母親關係匪淺,故自十五年前韓母逝世以來,他便開始照顧韓秀才,韓秀才慣常呼他為阿叔。因為他平日以說書為生,在商人圈裏頗為吃得開,大家都尊稱他劉先生。
劉先生看著韓秀才的黑眼圈,心知他又熬夜讀書了,眉頭不禁微微皺了皺,卻也不忍出聲責備他。兩次鄉試不過,眼看著年紀漸大,韓秀才心裏會焦躁卻是無可厚非。雖然自己往日常勸他,做不得舉人便也罷,去鎮東學堂做個教書先生亦無不可,不必把大好年華耗在科舉之上。隻是韓秀才性子倔得很,說什麼也要考下去。劉先生也隻好歎口氣,任由他施為。
“去吧,考完早點回來。”劉先生說。他馬上就要到茶樓,那裏正有一大幫人等著他去說書,抽不出時間送行。
烏譚鎮離郡裏可不近,憑腳力少說也得一個月才能到。韓秀才這趟是趕著馬車進城,卻也要好幾天才能到。
韓秀才再拜了一拜,這才出了鎮口上了雇好的馬車趕去郡裏。
八月中旬,一連三場的鄉試便考完了。
韓秀才在客棧的客房中的窗前站著,聽著樓下書生行酒令的歡笑聲默然無語。
窗外月光正好,但想起臨考時的種種焦躁情緒,他心裏愁結萬千。
果然,十日後的張榜上,他依舊榜上無名。
韓秀才默默離開看榜的人群。今夕又是哪個做解元與他毫無關係。
回到客棧打包好行李,退了客房,韓秀才便一刻不停地出了郡城。他沒有去雇馬車。他自覺很茫然,九年過去,結局依舊,他不知道下一步該往何處去?
九年了,祁下郡的城門已經進出了三次,城牆上的青苔比上一次見到的更茂密了,可是自己仍舊像上一次一樣落魄出門,或許更甚於上一次。
韓秀才歎了口氣,不擇路地四處亂轉。
這塊地方他是再熟悉不過了,隻要不進那些深山老林,想找個酒家是再容易不過的。
找酒家容易,難的是要理清心頭的亂麻。
雖然他倔強地一次次參加鄉試,但他很清楚,他已經失敗了三次,即便三年後再來考也已經不可能考的過。況且他已經二十三四歲了,再考下去也不過是增添一個老於科舉的可憐的笑話而已。
科舉這條路已經行不通了。
人皆雲:有心人,天不負。
韓秀才抬頭望著湛藍的蒼穹,亙古不變的雲卷雲舒。
天有何德?不過以萬物為芻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