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懶人(1 / 1)

懶男自娘胎墜下,頗費一番工夫。在娘肚子裏不哼不哈,不踢不咬,隻是生長乃天地本性,一日大似一日,直到一個欲曉未曉的早晨,娘肚想容也不能容時,便自然瓜熟蒂落,生他到人世間。入世,卻不哭不鬧,半昏半醒的娘以為生一死嬰,大慟。接生婆倒有經驗,不急不躁,照那肥嘟嘟腚上一巴掌,打得懶男咧嘴大哭,聲傳三裏外。取名時,娘說:“這崽兒整日不動不搖,是個懶坯,又是個帶把兒傳宗接代的貨,就叫懶男吧。”

懶男六歲,仍坐在搖籃裏不言不語,衣要人穿,飯要人喂,拉了屎還要等人給他擦屁股。惹得他娘大罵:“兔崽兒莫不是豬托生的,那豬踢一腳還哼哼一聲呢!”這日爹娘欲出門,懶男隻能一人在家裏。娘臨走烙一大餅,中間挖一洞,在懶男項上掛了,囑咐說:“我的兒,餓了就低頭啃大餅充饑。”懶男曉得爹娘要離開幾日,亦不由落下幾滴淚珠兒。

夫婦出門幾日,惦記家中懶男。事辦妥後就風風火火往家趕。進門,見懶男斜歪在搖籃裏,半暈乎了。娘呼天搶地,掐人中喚魂兒,好半晌懶男方緩緩睜眼,喃喃道:“餓死我了。”爹娘視其項上,僅頜下口唇可及的地方已啃完,其餘仍完好無損。懶男寧可餓死,也懶得動手,將那餅兒移動一次。

24歲這年,懶男娶妻,妻曰懶女,也是懶人中的狀元。懶男懶女結合,可謂冥冥中上蒼開眼,將這對傑出人物湊成一家。日上三竿,夫婦尚未起床,太陽未偏西,小兩口便荷鋤打道回府。婚罷三年,家中仍是一床破棉被,兩把破椅子,一隻爛沿兒鐵鍋。兩人的衣服,正麵穿過,反麵再穿。反麵穿了,正麵又穿。髒汙塵垢蒙麵,早已辨不清顏色。有剃頭匠人來到村中理發,剃刀鈍了,便在懶男衣上來回打磨,少頃,竟鋒利雪亮如故。忽一日,有盜賊光臨其家,見屋內無甚可盜,就將灶內鐵鍋揭去,跑出數裏,不小心失手,鐵鍋落地,無聲而裂。盜賊細看,原來所盜的隻是懶男家鐵鍋上一層厚厚垢殼。

事隔不久,又一惡賊夜半入室,不幸被起身便溺的懶男瞧見。懶男大吼:“抓賊!”惡賊懼怕四鄰聚而攻之,拔腿欲跑,卻被懶男死死抱住,不得脫身。惡賊大怒,拔腰中利刃直劈其麵,月色朦朧中但見懶男項上墜下一物。懶男叫道:“我死矣。”撒手而倒。惡賊趁勢逃去。懶女斜眼見了,撲伏懶男身上痛哭不止。

懶男半日醒來,恍惚中記起有一利刃撲麵攻來,尋思自己已在陰間。又聞懶女哭聲淒涼,伸手摸項上,人頭還在。遂睜眼,見懶女仍在撫地號啕,問:“我們在陰間嗎?”

懶女聞聲,駐哭細審,不禁又破涕為笑。再看那落地物什,原來是懶男多年不洗臉而結下的厚垢。盜賊一斧,隻將這厚垢除去,竟還原了懶男一個白淨的麵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