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次探家,家父都沒送過我。這次不知怎的,他送我一程又一程。
家窩在山坳裏,抄近道,離公汽站點少說也有六七裏,途經鷹嘴嶺。
家父背駝,貓著腰,走起路來像一張弓,我看他太吃力,咋忍心叫他送呢,就勸道:“爹,別送了,我又不是個小孩子!”家父沒吭聲,到了嶺上,他累得直喘粗氣。
說是嶺,倒不如說是個革命烈士墓。這裏長眠二十位戰士,他們都是南方人,最小的還不到十八歲。幾十年前,若不是他們浴血奮戰,打退敵人進攻,奪下了鷹嘴嶺,他們屯子早就夷成了平地了……
家父顧不上休息,徑直走到革命烈士墓前,他一個墓碑一個墓碑地撫摸著,好像是在撫摸著曆史。不知為什麼,他竟然老淚橫流……
“爹,你回去吧,不用掂記我!”家父沒動乘,從懷裏掏出了五張大票,遞給我說:“拿著,你媳婦有病,手頭緊!”我不肯接,心裏卻像倒海翻江,若不是廠子黃攤,若不是沒退休,還用著我去蹬“神牛”嗎?他睃我一眼,開導說:“想開點,天無絕人之路。”我鼻子一酸,差點湧出一股淚水。
我對家父說:“你多保重,過些日子我來看你。”家父看著我,仍緊追兩步,好像有什麼重要事似的,但他欲言又止。“爹,你有什麼事嗎?”他搖著頭。我沒走出幾步,他又追了上來,嘴欲張欲合。我看他準是有事,便擔心地問:“家裏有什麼事嗎?”他仍搖搖頭。待我再走時,他又一次追到我跟前,我僵住了,便問:“爹,你到底有啥要說的?”他湊近我的耳朵,叮囑道:“回去,別忘交黨費。”可能是秋風太大,我沒有聽清,我大聲問:“剛才,你說什麼?”他很嚴肅地對我說:“回去,別忘交黨費!”
頓時,我像挨了一巴掌,臉上躥出一股火,辣辣的。
我回首張望,家父仍站在鷹嘴嶺上,向我揮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