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大學畢業後，跑遍了汝城也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我越想越氣，早知如此，還不如不讀大學呢。一氣之下，我義無反顧地做了環衛所的清潔工。
我負責打掃學府北路的街道。街道足有四裏路長，從街頭掃到街尾，也夠辛苦了。好在是冷街，路上的垃圾不多。我每天早晚各掃一次，也勉強能應付得了。
夏天來了。學府路上的夏天，從一種開滿黃花的樹上轟轟烈烈地席卷而來，勢不可擋。你瞧，學府路兩旁栽滿一種不知名的林蔭樹，開滿了小黃花，米粒般大小，密密層層，遠遠望去，就像落了一層金雪一樣。我從未見過哪種樹會開出這麼多花。我不認識這種樹，後來聽人說叫欒樹。我酷愛欒樹。我常常一邊打掃街道，一邊欣賞欒樹上鋪天蓋地的黃花。
多美的花啊！我覺得自己不是在打掃街道，而是在公園裏欣賞風景。我成了看風景的人。我行走在風景中。我成了人們眼裏的風景。我找到了做詩人的感覺。我感覺做學府路上的清潔工，簡直是天底下最幸福的職業。
後來，欒樹上的黃花越開越多，越開越旺。過路的行人也越來越多，對滿樹的黃花讚不絕口。
“多美的花啊！”許多行人都異口同聲地說。
聽到人們的讚歎，我心裏美滋滋的，仿佛自己就是欒花主人或護花使者一樣。我臉上一天到晚都掛著微笑。
然而，幾天後，我發現街道上到處是凋落的小黃花，鋪了厚厚的一層，樹上還不時落著花雨。我常常一個上午掃三次，但仍掃不完地上的落花。我剛一掃完，樹上又落起花雨來。我索性把花兒掃成堆，到時再運走。街上一度到處是花堆，就像花塚一樣。我總算明白，沒有比掃花更煩人的事了！
一天下來，我總累得打不直腰。可是，我還是受到領導的批評，領導說我壓根就沒有打掃過街道。我大喊冤枉，說自己一天都掃過十幾遍了。但頭兒哪裏肯信，要我帶他去看。
還真出鬼了。果然，街道上又鋪滿了金黃的落花，有的還被人踩得稀巴爛。
我抱怨道，都怪欒樹落花太多，這街上本就不該栽欒樹啊！
頭兒火了，不屑地說：“什麼欒樹不欒樹的？我看你分明是讀多了書，成了書呆子。我說，清潔工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做的！”
為了混碗飯吃，我隻得忍了。但更氣人的是，那欒樹的花期特別長，一批花落了，又有一批花開了，就像過年打爆竹一樣，這家剛打完，那家又接著打。花開花落，從花初開到花落光，少說也得一個多月。我因此一再受到領導的批評。我對領導反感，但對欒樹更反感。
一天深夜，街上冷冷清清，我扛著梯子，提著大剪刀，爬到幾棵欒樹上，將一條條花枝全部剪斷，連夜運走。說實話，我甚至想把一條街上的欒樹花枝全部剪掉。
然而，沒等到我全剪掉花枝，路人的唾沫就早已在整條街上飛揚了。我滿耳都是人們的唾罵聲。
“哪個龜孫子剪掉了好端端的欒樹花枝！”
“哪個斷子絕孫的王八羔子剪掉了欒樹花枝，大煞風景，真可惜啊！”
人們異口同聲地發泄著不滿和憤怒。
我低著頭，假裝沒聽到，可心裏卻隱隱作痛。是啊，你們在抬頭賞花的時候，又有誰看到我低頭打掃落花的煩惱！
這年夏天，我在無休無止的落花和唾罵聲中度過，感到無比鬱悶。
新的一年夏天來臨了。眼看欒樹又要鋪天蓋地開花了，我好不恐慌，就像看到一列長長的火車從身後呼嘯著開來，越開越快，太可怕了！但慶幸的是，不久我便離開了汝城，辭去了打掃街道的工作，到一所鄉下小學任代課教師，再也不用在欒樹的落花和市民的罵聲中度過一季漫長而鬱悶的夏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