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靖奇
陳興亮開了幾年車,至今還是個司助,每每想起這事,心裏就不是滋味,當司助難呐!出車前得把車擦得亮錚錚,添油、加水,再檢查輪胎氣飽不飽。到站後,師傅往餐桌旁一坐,大腿壓在二腿上,你得賠笑買飯,回到旅社,打洗臉水,鋪床疊被,一點伺候不到,罵得你連氣都喘不過來。今年再考不上,回家就沒臉見人了。
從接到考試通知算起,整整兩個月,人就住在工人宿舍裏複習,沒回一次家,影劇院也跟他絕了緣分。今天進入路考,昨晚上緊張得沒合一眼。
記得去年他姨弟考試回來,像害了一場大病,人瘦了一圈,擔心、受驚,都能少活兩年。好的是拿到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汽車駕駛執照,值得。自己的命運咋樣,全靠戴大蓋帽子的監考官高抬貴手。
他靜靜地立在車旁,像待命的戰士,隨時做好衝鋒的準備,監考官朝他走來了,步子穩而有力,他慌忙低下頭,再三告誡自己,莫慌、鎮靜、再鎮靜,在決定前途命運的關鍵時刻,千萬不要一步失腳,後悔一生。不曉得那根神經出了毛病,烘地一下,心就像拿扇子扇一樣,腿不停地打顫顫,費了很大勁才坐進駕駛室,汗水鋪頭蓋臉往下淌。他豎起耳朵,等待監考官發出信號。怪事,耳邊傳來姨弟的聲音:“他遇著的監考官,像廟裏的周倉,威嚴得好比法院的審判官。”陳興亮紅著臉,雙手緊握方向盤,但他並沒有忘記糾正以往不抬大拇指的壞習慣,監考官親切地拍著他的肩頭,笑了笑,溫和地說:“小陳,不要緊張嘛,平時咋開就咋開。”又把雪白的手帕遞過來,小陳受寵若驚,草草擦兩把汗,緊繃繃的神經,一下子鬆弛下來了,表情也自然了許多。他“勇敢”地看了監考官一眼,他依然喜眉笑眼,根本不像掌管命運的天使。那音容笑貌,隻有搭他車的旅客才做得出來。
監考官含笑說:“小陳,開始吧。”聲調平和、清晰。他開始發動機器,按喇叭,看看前後左右的行人和車輛,踩下離合器,一檔起步,輕輕鬆開手製動,慢抬離合,逐漸踏下加速器踏板,車平緩輕快地飛奔在公路上,快離慢合恰到好處。他挺胸抬頭,目視前方,根據路麵分析、判斷可能要考的課題,他乜斜了監考官一眼,看著那滿意的微笑,一陣從未有過的喜悅爬上心頭。他激動,激動得不能自製,大顯身手的機會到了,這號笑麵佛千載難逢啊!“吸煙。”坐在右邊的監考官掏出煙盒,抽了1支,嗬!甲級“延安”,金黃的寶塔,耀眼的錫紙,煙盒紅亮光滑,他記得好像駕駛手冊裏說,行車不準吸煙。吸吧,違犯規定,會不會故意考他,不吸吧,不是把人家的臉傷啦,叫人家下不了台,何況給煙的是赫赫的監考官。轉念一想,他笑罵自己,傻瓜!給煙是看得起你,他還算聰明,從反應到接煙沒用30秒,他左手熟練地掏出打火機,右胳膊肘壓住方向盤,禮貌地先給監考官點燃,扭下玻璃窗,把胳膊放在車窗上,右手靈活地轉動方向。“你打方向真老練!”聽著監考官的讚賞,他興奮得“印堂”發亮。他自豪地誇耀:“實不相瞞,我是開拖拉機出身的,玩這已8年曆史了。”他吐了口煙,得意極了。
“家裏幾口人?老人的身子骨結實嗎?”監考官和藹地問。
“嗬法!”指頭生疼,他才意識到煙把燒了指頭。用手拍著後腦勺,榆木腦瓜,急忙掏出早已帶來的黃嘴“中華”,回答道,“5口人,去年才跟老人分鍋另灶,一個媳婦一個娃,利國利民利四化,哈哈哈,老人雖說年過半百,耳不聾,眼不花,不論幹啥都沒麻達,用咱農村一句土話,還是個老小夥子哩。”“男孩女孩?幾歲啦?”一提起孩子,小陳渾身都來了勁,聲也變成高八度:“接班人,頂門立戶全靠他了。你不知道我娃有多聰明,剛過3歲,從1能數到20,還會寫自己的名字。以往我出車時,他像膠布一樣纏到我身上,摟著我的脖子,在眉眼前親了又親。”他習慣地摸了摸前額,不斷頭地說:“直至我說買小人書,他才鬆手,臨走時,搖著胖乎乎的小手:‘爸爸再見!’”他沉思在甜蜜的回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