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主角,叫辰君。記憶,始終停留在他十六七歲的樣子。初見的那一天,穿雪白的襯衫,深藍色的牛仔褲。一手斜斜抄進褲袋,偏過頭,看你的時候總愛微微眯起眼睛。那一日,陽光刺眼。炫目若一列疾馳而過的列車。你在靜止不動的月台端坐,無數的,一瞬而過的窗,反射著或明媚或絢爛的光,連成一大片,拍打著你的眼膜。你閉眼,將頭扭向另一方,在想,真是苦惱……卻未必感到,時光的手催促不停,我們總在流浪,總在跋涉——怎知記憶,始終站在夢開始的地方,寸步不離。
九月的蘇格蘭,愛丁堡,難得的大晴天。
養成習慣地帶一把傘,一個背著電腦包的纖瘦女子,走進街尾最幽靜的一家咖啡館。
有著一頭紅發和湖藍色眼睛的丹尼斯是店裏最受歡迎的男招待,穿格子呢短裙的女孩子們三五聚在一起嬉笑,用亮晶晶的大眼睛搜尋著他的身影。
辰杉剛將電腦擺好,丹尼斯便已端著一小杯咖啡來到身邊。
“新品試嚐,肉蔻香草拿鐵。”他放下畫著淡綠色花紋的紙杯,笑眼迷離,“我以為你今天不會再來。”
已至傍晚,窗外紅霞滿天,橘色的光散在綿密的雲邊。三三兩兩的行人,身影被拉得很長。
街邊矮小的灌木生長繁茂,鳥在叢蔭下覓食對語,熱鬧,更顯得道路如此空曠。
辰杉將視線收回來,淺笑道:“幸好來了,能夠享受難得的贈飲。”又將頭一偏,一掃丹尼斯身後無數的眼睛,“還有你的童子軍,丹尼斯,你的人氣實在太旺。”
丹尼斯的臉微微一紅,孩子氣地撓一撓腦袋,又不安地將手指點著桌麵,躊躇半晌終於開口,語氣卻很是雀躍,“辰,你等一等,讓你看個好東西!”
辰杉點一點頭。
一抹斜陽穿過深綠色的窗簾下擺,正落上電腦屏幕。已很難看清寫了些什麼,索性停下思考的腳步,隻是靜靜坐著,喝那杯帶著香甜氣味的咖啡。
很久以前的一日下午,也是一樣的垂垂落日,也是一樣的獨自落座。身旁明明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心裏,卻始終有一處空空蕩蕩,無法遏製地向下墜落,墜落,直至無底的深淵。
清甜的聲音一遍遍提醒著接下來的航班。她額角冒汗,心速加快,雙手緊緊扣住膝蓋,無助地左右張望。
身邊是年近中年的婦女,帶著一臉慈眉善目,她用和藹的聲音問道:“孩子,你是生病了嗎?”她一怔,木然地看向對方,片刻,忽然湧出兩眼淚水,自褲袋裏摸出幾張鈔票,塞去女人的手中。“阿姨,我可以借你的電話用嗎?”女人傻愣了半天,方才滿腹疑惑地掏出手機,遞給對麵淚流滿麵的女孩。辰杉飛快地按下那一串爛熟於心的號碼,等待忙碌的聲音後,那個熟悉的詢問。
一秒,兩秒,三秒……時間卻像是無垠的海洋,困渴的旅客永遠取不出一瓢清水來飲。忽然,她眸光一閃,嗚咽著低喊,“辰君……哥哥……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明明心底有千言萬語,明明想過無數次臨別贈語,卻在一瞬間,因心底氤氳的無數悲切,被隨風吹散了。手機被還了回來,女人看著落滿淚水的屏幕,眉頭緊蹙,她忽然拉起匆匆欲走的女孩。“孩子,電話你撥通了嗎?”辰杉隻是轉過頭,擠出微弱的一抹笑,輕輕地搖了搖頭。
這一晃,幾乎過去三年,而那一幕殘陽如血的景色,卻依舊在腦中明晰地回放。倒像是發生在昨天,她還坐在辰君的床腳,歪著頭,做出一副鬼臉,尖著嗓子說:“辰君,笑一笑。”十幾歲的年紀,遇見同樣稚嫩的他,有歡笑,有追逐,有躺在藍天下,沐浴和他一般的光。此後的歲月,她的世界,便隻是一個他。以為時光終會讓我們淡忘,然而驀然回首,燈火闌珊處微笑的那一個人,依舊在你心中深深埋藏。心中空缺的一處,曾經是你居住的地方。
咖啡的氣味滿溢口腔,卻並不像一開始那般甘甜了。辰杉依舊隻能擠出微弱的笑容,視線裏,丹尼斯拿著一本雜誌向她走來,封麵上的男人即刻讓她呼吸一滯——
那是怎樣的一個男子啊。隨意的穿著,慵懶的姿勢,他仰麵望天,深亞麻色的頭發在微風裏輕柔地飄動。
他的身後,是人流湧動的聖安德魯廣場,無數張陌生的臉,一時間,隻淪落為萬象之中毫不起眼的灰塵。他幹淨滿足的笑容掛在嘴角,燦若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