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羽哧哧笑出來,小心看著辰君的反應。他倒是沒太多反應,隻不過是用手整理一下袖口,將剛剛鬆開來的扣子一一扭上,眼皮子微微一抬,很無所謂地說:“早道過歉了。”便留下一個酷酷的身影,頭也不回地向診室外麵走。
蘇羽和大家告別,追在後頭趕出去。
葉希一頭霧水,伸長脖子烏龜似的探出腦袋,拿鼻子在辰杉身上上上下下聞了又聞。盧小曼拍他一掌,“你個紙老虎,不是說好要幫辰杉出口惡氣嘛,現在狗似的聞什麼呢?”
葉希拿手做出個停止的動作,一本正經地說:“別動,聞他道歉留下的氣味呢。”辰杉咬著嘴唇,努力遏製著心底發瘋的小宇宙,揮動手裏的礦泉水,狠狠拍在了葉希的腦門上。
蘇羽跟在辰君的後頭,想了片刻才提醒他,“佳敏今晚請你吃晚飯,你總沒忘記吧?”
辰君這才想起要減緩步伐等一等後頭的人,待與蘇羽並肩,又刻意地邁小了步子。他想了想,說:“記得是記得,就是很想早點回去,還在倒時差,身體有點受不了。”
“吃飯才能花你多少精力,剛剛踢球還不是生龍活虎的。”蘇羽直衝他笑,看到他一臉欲言又止的怪模樣,心裏又不禁有些打鼓,因而試探著問,“別是佳人有約,急著去見什麼人吧?”
辰君倒不否定,隻是含糊地說:“就簡單聚一聚吧,下次我再好好請你們。”
蘇羽答應著,語調忽然間有些懶懶的。
晚上,方佳敏、蘇羽、辰君三個人,在翰府酒店裏點了一桌子菜。席間,蘇羽屢屢要敬辰君酒,觥籌交錯間給人一種分外相熟的感覺。
其實論起交情,方佳敏和辰君才算是舊相識,盡管比辰君小了兩屆,但兩個人一直很談得來。方佳敏時常開玩笑,說我們八零後總是惺惺惜惺惺,不像是他們九零後猩猩揍猩猩。
辰君到後來才知道,時常跟在方佳敏身後的那個小女孩便是他口中的九零後之一。蘇羽是個無父無母的孩子,在她十歲時,家境富裕的方家從社會福利院裏領回了她。
這世上有許多事從一開始就已經寫好結局,而蘇羽的結局便是要和方佳敏結婚。兩個男生私下裏吹牛時,方佳敏總用一臉滿足的神情告訴辰君,這一輩子最有成就的事就是有個蘇羽。
辰君和他們倆開玩笑,“下次再聚,是不是就是你們的喜宴了?”
蘇羽笑容一凝,臉上的肌肉微微有些僵硬,在別人眼裏很像是在害羞。方佳敏去拉她放在桌麵的手,眼中的柔情幾乎要將人融化,“遲早的事,不要催得這麼急嘛。”
蘇羽垂下頭來,抿著唇,也並不是不高興,隻是心始終被一個東西壓著,沉甸甸的,有一種難以喘氣的緊迫感。
方佳敏對這一切毫不知情,向辰君調侃道:“說說你呢,當年一聲不吭地漂洋過海,在那個萬惡的資本主義社會過得怎麼樣,有沒有泡個金發碧眼的妞,給你們老辰家改善改善基因呀?”
辰君笑,“泡是一回事,娶又是另一回事,比起她們,我還是更喜歡國內的女孩子,手感可能差一些,可是帶出去很安心。到底還是咱們社會主義好,不然我也不能千裏迢迢趕回來,和你們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喝酒了。”
方佳敏會心地笑,你一言我一語地暢快聊起來。男生間的談話總不免帶些黃段子,彼此間熟稔到一定地步,再小心翼翼地對話就顯得矯情。
隻是蘇羽還有些不適應,印象裏,辰君始終是一個皮膚白淨長相清秀的男生。小的時候看他,總以為他和自己一樣是個女孩,甚至偷偷跟在後頭想看他是不是上的女廁。可如今,他臉上的輪廓硬朗了,身體又練得健壯,特別是眼中的光芒,堅毅而且沉穩。
似乎所有人、所有事都在改變,唯獨是她,蘇羽,始終一成不變。
回去的路上,方佳敏開車,蘇羽則隔著一拳的距離和辰君一起坐在後座。方佳敏道:“趕緊把安全帶係好,我在鏡子裏瞧著你呢。”蘇羽連忙答應著,衝隔壁的辰君訕訕一笑,“他就是小心。”
辰君連瞅也沒瞅她一眼,隻是點了點頭便擺弄起手機,不知是瀏覽新聞還是在發短信。她也沉默著,維持著彼此間半生不熟的尷尬,聽車內悠揚響起的音樂聲。
一直到辰君下車,三人告別前,方佳敏突然降下車窗,衝走了幾步的辰君喊了一聲,“今天被你一球踢到的女生你認不認識?”辰君隻是皺眉,方佳敏又說:“和你一個姓,我還以為是你妹妹呢。”
蘇羽也湊著耳朵聽。
“我哪有你那麼好命,還能有個妹妹在身邊,少給我編排故事了。”他說謊的時候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和表情,真實得連同他自己都快相信。
直到汽車載著兩人駛遠,空氣裏慢慢沉澱下揚起的粉塵,他在昏黃的路燈下向家走去時,方才卸下一身的重負,長長地歎出一口氣。
一個人若是孤單太久,身處人群之中便會顯得力不從心,一方麵拚命說服自己融入其中,一方麵拚命讓別人相信自己安之若素。
同時,在無奈成為焦點的時候,不斷自我催眠,告訴自己從沒有人真正關注著你,更別提能看穿你心底最不願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