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小姐搖頭,很認真的說道:“煙霞,我不相信將軍死了,他一定是打仗打得累了,所以找地方隱居起來,遲早會再出現。”
我聽得心中酸楚難言,幾乎要落淚,設若這是實情,該是多麼的好。
兩年中我無數次夢到從前和將軍在一起的時光,他教我習字,字寫得好,就私下給我一塊糕點,字寫得不好,就狠狠打我手心,“字如其人,字寫得端正,做人才會端正,元慶,你要做一個端正的人,這是我對你唯一的期望。”
我每次一寫字,一拿起筆,就會想起這句話,說不清是悔恨是無奈還是蒼涼,所以我很不喜歡寫字,更加不喜教人寫字。
稍後禮物送過別院,九小姐輕輕展開,皺眉道:“這金甲好沉重,將軍難道每次就是披著這副鎧甲上陣殺敵的?”
田柄回道:“是,這副鎧甲據說是將軍二十二歲時穿過的,跟隨將軍有一年光景,一次作戰被敵將把胸口的護心鏡刺破一個窟窿,將軍就丟棄了,後來給一個兵士撿到,輾轉幾人之手,最後落到楊大人手裏,楊大人喜愛之極,但得知九小姐欽慕將軍,立刻就忍痛割愛拿來討取小姐歡心。”
煙霞眼波流轉,吃吃笑道:“還不曉得是不是將軍穿過的呢,搞不好是楊大人自己的用品。”
田柄幹笑,“煙霞姑娘說笑了,楊大人應該不是那樣的人。”
九小姐卻笑,偏頭問我:“元慶,你怎麼看?”
我沉吟著沒作聲,躊躇了陣,才緩緩說道:“我在長安裱畫那陣,也時常聽人說起將軍,據聞凡是他的鎧甲,都會有金絲內襯,在內襯左胸下約三指附近,還會有一道平安符,那道符不是尋常廟宇裏邊求來的,而是由契苾部落的大祭司親手製作,畫的是契苾部落的標記——狼獸。”
煙霞笑道:“聽你說的這樣如數家珍,難道你和將軍很熟?”
我心下一沉,也察覺自己說得是過於詳細了,連忙補救,“我也是道聽途說,將軍在本朝甚有威名,家世顯赫,又年輕英武,沒有婚配,所以上至朝廷大臣,下到平民百姓都很關注他,有關他的傳聞和細節自然也就不會少,我在長安呆的久,聽的多些,講起來似乎頭頭是道的,但個中的真假,卻未必有實據。”
一番話勉強算是扯圓了,隻不知道在場的人會信幾分。
三人麵麵相覷,片刻之後九小姐笑道:“有沒有實據,剪開金絲看看就知道了。”
煙霞立即取了針線筐來,拿出剪刀,正要動手,九小姐卻攔住她,“讓我來。”
引得煙霞取笑她:“九小姐是怕我弄壞鎧甲,還是不想要這鎧甲沾染上別的女人的氣息?”
九小姐麵上一紅,嬌嗔瞪了煙霞一眼,攤開鎧甲,現出金絲內襯,在胸前位置比劃,約莫找到左胸下約三指地方,小心挑開左右縫合的絲線,伸手入內探摸,果然掏出一張黃表紙,畫著一匹昂首望月的狼獸,身姿矯健,獠牙森森,狀甚驃勇。
九小姐看得出神,“看來真的是將軍用過的。”
當天下午九小姐取消了習字課程,說是想要一個人呆一會兒。
此時正是四月芳菲,高粱幼苗已經陸續破土,地裏綠油油的一片,果樹開始抽枝發芽,吐出或者粉紅或者雪白的花蕊,別院種植有幾株櫻桃樹和李樹,引得蜜蜂嗡嗡飛來采蜜,九小姐就躺在櫻桃樹下的軟椅上,懷抱著鎧甲發呆,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看著她秀雅的側影,神思遼遠的樣子,突然之間像是心口給人撞碰到,生疼之餘還生出了些古怪的憐惜,這株含苞的蓓蕾,開始慢慢的吐露芬芳了,但是她等待的那個采擷人,卻是永遠也不會來的……
煙霞在旁邊吃吃的笑,卻又歎口氣,“真是自作自受,又魔障了。”
魔障的不僅僅是九小姐。
晚上我躺在工人房的木板床上,翻來複起的睡不著,滿腦子都是別院將軍那副鎧甲,折騰到後半夜,等成才睡熟了,悄悄爬起來,決定冒險去別院一趟。
可是我才起身,成才竟也翻身躍起,在黑暗之中狡黠的笑:“慶哥,你要去別院對不對?我跟你一起去。”
我沒作聲,沉吟了陣,悄悄伸手到枕頭底下,摸到防身用的短刀,鎮定的問道:“成才,你怎知我要去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