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又咳出一灘黑血,渾身抽搐,伸手想要抓住我前襟,中途卻又頹然垂下,合眼之前仍然念念不忘,“別去長安……”
眾人都給這變故驚得呆住,燕十三到底年長些,率先反應過來,對高季說道:“快去把門關上!”
高季如夢方醒,慌忙跳起來去關門。
韓鐵生痛聲說道:“怎麼會中毒的?我們一桌人吃飯,不都平安無事的?”
我輕輕放平哥舒大人,端起他用過的酒盅,自九小姐發間抽了根銀釵,試探酒水,但銀釵並不見變色。
“哥舒大人猜測錯誤,毒藥不是下在酒水中的。”
燕十三問道:“那是哪兒?”
我拉開哥舒大人死死拽住胸衣的手,解開外袍,露出內層中衣,解開中衣,還有一層裏衣,九小姐在我身後張望,訝然說道:“大人裏衣的顏色好生奇怪。”
我沉吟著沒做聲,九小姐的驚訝是有道理的,按照兵部規定,本朝武官裏衣,從來有慣例,不是白色就是藍色,但哥舒大人這裏衣的顏色,卻是一種古怪的灰色,微微發黃,有點接近他肌膚色澤,但又並不完全似,襯上雪白中衣,色澤對比十分明顯。
九小姐說道:“而且你看衣衫的褶痕,稠密深刻,也不像是穿的久了自然生成的,倒像是被揉成一團在大鍋滾水中煮過一般。”
我愣了愣,“在大鍋滾水中煮過?”心念一動,潑了些酒水在裏衣上,再用銀釵試探,釵頭堪堪及著衣上的酒漬,邊梢立時漆黑如墨。
韓鐵生驚得坐在地上,“有毒的是裏衣!”
我點頭,“對,哥舒大人將在毒液中滾煮過的裏衣穿在身上,毒素經由肌膚毛孔,滲入他身體,酒水下肚之後,催發毒性,才使得他暴斃,”小心翻看他裏衣的衣領,“這衣服還沒沾染汗跡,應該他剛剛才換上的,”轉向韓鐵生,“大人來鼎鼻山之後,是誰伺候他起居?”
韓鐵生撓頭,“山上都是大老爺們兒,沒有專門的丫頭伺候,老爺子來的時候也說的明白,他帶足了換洗衣服,兩天一套,足夠他穿回安西,要我們不必操心他。”
高季說道:“這樣說起來,是老爺子自己人下的手?”
我沉吟了陣,對韓鐵生說道:“你把大人的包裹拿來我看。”
“好。”韓鐵生掙紮站起身,出門去拿東西。
我將哥舒大人衣衫整理妥當,小心抱起來,放到正廳杉木屏風背後,蓋上輕軟涼被,使他看來仿佛是醉酒休息模樣,安置妥當之後才發現九小姐一隻綿軟小手拉著我衣角,黑黑眼珠眨也不眨的望著我,心清似水,意淡如雲的模樣,完全不似從前在黃安山莊的任性嬌縱。
“九小姐,你怕麼?”
九小姐搖頭,“不怕。”
我笑道:“那就好。”
兩人自屏風後出來,片刻之後,韓鐵生跌跌撞撞拿了哥舒大人包裹進門,放在旁邊小幾上展開,五人圍在一起,開始清理包裹。
包裹內一共有十套衣服,三套外服,三套中衣,四套裏衣,經潑灑酒水後用銀針試探,四套裏衣悉數都淬有劇毒。除了衣服以外,另還發現一封短信,字跡潦草簡潔:人疑在劍南錦繡山莊,當窮天之力前往,領其回安西,在生之年,不許入長安,以策安全。另,切切不可飲酒。
短信沒有落款,封口用的是火漆。
燕十三說道:“信中這個人所指代的,不用說就是元慶了,這指令沒頭沒尾,不知道是由誰從哪兒發出來的。”
我折好信件,“不管發指令的人是誰,有一點可以肯定,此人和逼死龐師古那人,不是一個人。”
燕十三沉吟了陣,說道:“不錯,龐師古奉命要緝拿你,哥舒大人卻奉命要窮天之力趕來劍州帶你走,保你安全,同一個人不可能發出兩份迥然不同的指令。”
高季說道:“但那人既然責令老爺子來救助元慶,又為什麼要謀害他?”
我說道:“他沒有要謀害哥舒大人,裏衣的毒素,需要酒力才能催發,短信卻很清楚的告誡過哥舒大人,不可飲酒。”
九小姐秀眉微蹙,“他既然不想謀害大人,又為什麼要留裏衣這個後著?”
我出了會神,“哥舒大人是將軍義父,這個是關鍵。”
九小姐略一思索,恍然道:“我知道了,那人多半是也知道西征事敗的內情,可是因為某些利害關係,他必須要封口,哥舒大人可能恰好也知道一貓兒毛,他擔心大人對你有所透露,所以預先留這個後著。”
我說道:“是,此人算的很準,他摸熟了大人的習性,知道他和我兩方初見,必定會擺酒席給我接風,席間就我的歸屬問題,兩方保不準會有爭執,假使發生爭執,結果不外有三:其一,我被說服,跟隨大人西歸,這結果除了大人歡喜,其他人都不樂見,沮喪之下,自然不會有人勸酒助興;其二,大人被我說服,我們一起調查西征事敗真相,此時必定會舉杯共慶;其三,兩方爭執不下,大人給我們激得焦躁,或者是說話說得口幹舌燥,席間卻沒有茶水,於是他順手抄起酒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