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腳步沉穩,呼吸輕淺,顯示他下盤功夫紮實,氣力也是非同尋常,我握緊腰刀,等他走到我前方四步遠處,堪堪要伸手拂開遮住他視線的一片花枝,驟起發難,挺刀橫劈他腰間。
攻守之間,發現那是個穿著普通小廝衣衫的幹練年輕人,看來不過十七八歲,殺氣卻很盛,其人遭遇我突然襲擊,立即訓練有素的抬起臂上長弓格我腰刀,他那弓弩是精鐵打造,兩廂碰撞,不僅擋折我刀刃,更震得我虎口發麻,幾乎握不住刀柄。
隨後他長弓翻轉,振臂拉開弓弦,將我套進弓內,用堅韌弓弦勒住我喉間,雙臂轉動弓梢,看那意思是試圖絞殺我。
近身搏鬥,始終此人身高居然在我之上,絞動弓梢的雙手黝黑粗壯,我倒轉刀尖,想要戳刺他後腰,卻被他靈活閃開,反把我壓倒在花樹下,單膝頂住我後背,絞緊弓弦深深勒住我喉間軟骨。
我眼前陣陣發黑,深知他弓弦隻要再進一分,就會勒斷咽喉,危急之中我摸到了衣內的紅龍焰火,連忙單手點燃撚子,算準方位擲出,正中那人前胸。
感謝悶騷的韓鐵生,雖然隻是用來報信用的焰火,卻非要燃燒成一隻紅龍模樣,所以硝紙中包裹的火藥粉末份量飽足,就算不能開山裂石,炸死一個人卻是不成問題的。
那人猝不及防,給我炸了個正著,慘叫一聲仰天倒在地上,胸前衣衫焦爛,整排肋骨碎裂,髒腑血肉模糊,當場就斷氣了。
我掙開頸項上的長弓,搖搖晃晃站起身,走到那人跟前,略略搜查過,沒有任何發現,毫無疑問,這人和我在範陽和甘州斬殺的狙擊手是同一批人。
紅龍焰火爆炸的聲響雖然不大,到底還是驚動了銀樓附近的匠人師傅,很快有人跑過來看究竟,我俯身到花樹下合眼朦朧的閣羅鳳身旁,解下他衣上一顆銀紐扣,放進衣袋收藏好,這才縱身躍上屋頂,踩著瓦片,在銀樓屋頂上悄無聲息的發足狂奔。
一氣奔出足足五裏,行至前隋煬帝位於丹陽郡的廢棄行宮附近,我翻身入內,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取出懷中的長方錦盒,小心應對齒輪,生成閣羅鳳所說的五字密言,並把五字對準獅子頭中點位子,就聽到啪的一聲響,密碼鎖彈開,我抽出青銅橫骨鑰片,取下鎖頭,猶豫片刻,打開了錦盒。
盒子裏邊放著一塊布。
一塊折疊的白練布,樣子看來頗是陳舊,顏色微微發黃,想來應該有些年代了。布匹做工精細,摸起來柔滑順手,三個邊角都有溜鎖,隻有一邊虛空,像是給人裁斷的,滑落的絲線縷縷交錯糾結在一起,我小心取出攤開,在布匹的右下角,發現四個金絲繡字,寫的是:尚衣禦製。
這四個字讓我半天沒說出話。
本朝的織造業發達,官家和民間的絹絲布帛製品都相當豐富,種類達數百之多,運營的織造坊更有上千家,為了使自家物品和別家區別開來,織造坊主一般都會在織品不顯眼的地方繡上一個獨有的標記,是為牌仔,比如江南的朝錦雙製,偉綾精製,劍南的盧岫刺製,都是頂有名的織造名家牌仔,但沒有哪一家織造坊主有膽量在自家物品繡尚衣禦製字樣,原因有二:其一,禦是對皇家的尊稱,隻合皇族使用,常人用就是僭越;其二,本朝的尚衣,專指大明宮的尚衣監或者尚衣局,尚衣監負責織造聖上袍服鞋襪等用品,尚衣局則負責宮妃和宮女日常衣物被褥等,也隻有這兩處地方織造的物品,才能繡上尚衣字樣。
很顯然,這塊白練布是大內物品,至於它到底出自尚衣監還是尚衣局,暫時不得而知。
但這不是讓我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的原因。
我真正驚訝的是,我見過這塊白練布的另外半片,確切的說,我用過那半片布。
那是我一歲之前的繈褓布,一歲之後的圍兜布,到了三歲上,實在破爛的不能再用,住在隔壁的中年阿嬸拿去納了鞋底,彼時該阿嬸還曾經讚歎一句:“這布頭可真軟和,納鞋底著實是可惜了,你們兩父子一窮二白的,怎麼買得起這麼好用的布料?”
自稱我叔公的元禮將軍下人回她一句:“確實不是買的,是我們在長安揀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