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一代宗師(1 / 3)

張大千在“以天地為師”中,受益頗深,從此他更加注重在自然中收集素材,激發創作靈感,在石濤的“黃山是我師,我的黃山友”啟迪下,他明白學石濤最好最根本的方法就是親遊黃山。1927年5月,張大千第一次遊曆黃山。

黃山位於安徽省南部,山勢壯美,千岩競秀,萬鬆長青,煙雲變幻,飛瀑送爽,素有“無山不石,無石不鬆,無鬆不奇,無奇不有”,是曆代畫家都喜愛表現的主題。

張大千以他特有的膽量和意識,耗時兩個多月,觀雲門、登清涼台、看人字瀑、望蓮蕊峰,畫了大量的寫生,親臨其境使他明白了石濤畫黃山奇峰的意境,也漸漸明白了石濤是如何將大自然中的奇峰提煉成作品中的奇峰的。

清涼台上觀看黃山日出壯美的景象使大千激動不已。

東方的天空漸漸地亮了起來,慢慢襯托出峰巒如斧劈刀削的剛勁輪廊。越來越明亮的天幕,烘托出遠山近巒的層次。橘紅色的朝陽躲在雲霧裏,慢慢地閃現出一道光環,閃閃爍爍,終於跳了出來。“日出,黃山的日出!”朝暉映紅了張大千的臉頰,雲騰七彩,朝霞流丹。張大千伸開雙臂,要擁抱這朝陽。

後來,他對學生說:“不到黃山,不親眼看到黃山雲海,誰會相信天地間有這樣的雲海,誰又畫得出這樣的雲海呢?”他在《黃山雲海》這幅畫上題詩道:

蓬池幾四幹,

桑田幾番收。

誰信天地間,

竟有山頭海。

1927至1928年張大千確定了自己在上海畫壇的地位。他這個時期的作品清新俊逸,散發出一種勃勃的生機,使人矚目。

1933年,張大千經不起中央大學藝術係主任徐悲鴻先生等人的輪番勸說,受聘為南方中央大學藝術係教授,前後一年多的時間,每周六小時課,風塵仆仆來往於南京、蘇州之間。最終,因張大千喜歡雲遊采風,自由自在,經不起長久刻板的約束,最後不告而別。

辭職前大千心想,正正經經地辭職不會被批準,他考慮許久終於想出一個巧妙的辦法,寄了一份聲明給南京的《中央日報》,所謂的理由是:

“大千才疏學淺,教授一職,實難勝任。為免誤人子弟,遺患青年,故辭去中大教授一職。另外,上有高堂老母,不宜久離膝下,回川奉親去也。”

其後他確實因母親臥病,乘船回鄉侍奉了一段時間。然後又赴日本、朝鮮遊曆,最後在北京落腳。在北京,張大千陶醉在曆代故都富麗繁華之中,一時間真有些“樂不思蜀”。

頤和園是中國名園,占地四千多畝,園內由萬壽山和昆明湖兩部分組成,亭台樓榭,流水環繞,水木清秀,長橋臥波,曲徑通幽,令人心曠神怡。

頤和園建自金代,當時為“金山行宮”;元代更名為“好山泊”;明代在山上建有“圓靜寺”,湖濱建有行館,改名為“好山園”;清代乾隆皇帝為母後祝壽命名為“萬壽山”、“昆明湖”,稱作“清漪圓”。後由於八國聯軍的破壞而漸漸荒廢;到了光緒時,為了奉養慈禧太後,在經濟十分困難的情況下,挪用海軍造船經費重修,命為“頤和圓”。

園內明湖波平似鏡,樓台掩映如畫。這樣的好地方,張大千非常的喜歡,因此他在北京期間,大部分時間都住在頤和園裏的“聽鸝館”中。這一帶是頤和園的精華。這種地方原是皇家的禦苑。雖然到了民國,但仍是下台皇帝居住地,一般平民難以涉足頤和園。大千通過著名清朝皇族畫家溥心佘介紹,花了一大筆租金,住進了聽鸝館。

大千接觸到許多聞名全國的人物,山水畫家溥心佘,工筆畫家於非暗,金石名家方介堪,收藏家張伯駒,戲劇泰鬥梅蘭芳、荀慧生、馬連良。

最為有意義的是“南張北齊”聚首。大千剛到北平,就主動拜訪了齊白石。齊白石長大千近四十歲,但一交談,對藝術有很多相同的見解,兩人談得非常的投機。白石老人認為繪畫“妙在似與不似之間,極似為媚俗,不似為欺世”。張大千認為:“大抵畫一件東西,不應當求極像,也不應該故意求不像。求它像,當然不如攝影;如求它不像,那又何必畫它呢?所以一定要在像與不像之間,得到超物的天趣,方算是藝術。”

這個時期張大千以荷花為題,創作了大量的作品。《墨荷》、《沒骨荷花》、《朱荷》、《金荷》各呈異彩,不論是丈二巨幅、六尺大幅,還是扇麵小品,都獨巨匠心,實有個性,充滿濃鬱的生活氣息。

他畫的荷花,當時被人們稱為一絕,是人人喜愛的珍品。在北平期間他的畫荷技法,有了一個飛躍。由於在頤和園中與荷朝夕相處,他以自己敏銳的觀察力和高度的概括力,長期捕捉荷花的特征和瞬間動態,通過自己的審美情趣加以提煉概括,大膽誇張,寓意深刻,生氣勃勃。

張大千作畫之餘,更忘不了他的第二職業聽戲。當時的北平是中國的戲曲中心,名伶雲集,好戲連台。梅蘭芳的《貴妃醉酒》、《霸王別姬》,程硯秋的《荒山淚》、《梨花記》,馬連良的《九更天》、《四進士》,俞振飛的《人麵桃花》、《禦碑亭》等劇目,他都每場必到,成了北平城裏有名的戲迷。

1936年5月,大千的母親曾友貞在四川原籍病逝,大千守喪盡孝後,又到上海住了一段時間,這時爆發了震驚中外的“七七事變”,日本侵略軍在蘆溝橋向中國軍隊猖狂進攻,艱苦卓絕的八年抗戰開始了,曆史又翻開了血腥而悲壯的一頁。

大千考慮到留在北平的家人,急忙趕回北平,然而隨著局勢的不斷惡化,7月29日,日軍占領北平,張大千被困在頤和園內,無法脫身。

8月3日,日軍來到了頤和園,把園內所有的人都趕到了排雲殿前,聽候詢問盤查,人們像待罪羔羊,經過大半天的檢查,才度過了一次劫難。

8月5日,張大千才被學生接回城,一位朋友為了給張大千壓驚,請他到春華樓吃飯,酒席間張大千氣憤地將在回城路上看到日軍搶劫、強奸、殺人的暴行告訴了大家。

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張大千揭露日軍的言行傳到了日本憲兵那裏。這一天他被請到日本憲兵司令部,日軍表麵上雖然對張大千很客氣,但骨子裏充滿了殺氣,聲言:“請張先生來是調查軍紀的事,你說在頤和園附近有搶、殺、奸的情況,請列舉出來,如果調查屬實,我們整頓軍紀;如果查無此事,你要負責任。”

張大千隨即被扣押在憲兵隊裏,等待調查。一個多月以後張大千才被釋放,但是在新聞報紙上已登出“張大千因侮辱皇軍,已被槍斃”的新聞,消息傳到上海,親朋好友無不悲痛萬分,有人偽造假畫在上海舉辦張大千遺作展。

張大千雖然被釋放,但日本人不準他離開北平,他閉門作畫,謝絕一切交往,此刻的張大千就像是網中的魚、俎上的肉,隨時有被宰割的危險。

日本人知道張大千收藏了很多石濤、八大山人等人的古代字畫,想讓他捐出來,大千推托說:“我的收藏畫都留在了上海。”後來日本人又請張大千擔任北平藝專的校長,被他拒絕。

由於上海等地盛傳張大千已死,張大千就向日本人提出到上海,澄清謠言,同時取留在上海的畫。日本人不願背這個殘殺藝術大師的黑鍋,明知是金蟬脫殼之計,但考慮到上海也已被他們占領,就同意了他的要求,發給他一個月期限的通行證。就這樣,張大千從天津乘船回到了上海,隨後銷聲匿跡。張大千暗中計劃返回四川,但由於交通封鎖,隻好轉道香港回四川老家。

回鄉後正值抗戰開始的第二年,全國人民熱血沸騰,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盡心竭力為抵抗日軍的侵略貢獻一己之力。大千二哥張善子以畫虎之筆,大力為抗日做宣傳,鼓舞民心士氣不遺餘力。張大千歸來後,與兄長合作舉辦義展。他又準備了一巨幅作品,以國民政府賑濟委員會的名義,由善子攜往歐洲舉辦“張善子、張大千兄弟畫展”,為抗日戰爭募集捐款。

1940年,抗日戰爭正打得如火如荼,張大千出售了部分珍藏的字畫,籌集去敦煌考察的經費。早在上海從師曾熙、李瑞清時,大千曾經多次聽他們談敦煌石窟的佛經及繪畫,後來到北平又聽說敦煌石窟中有色彩絢麗的壁畫,從而使對藝術有執著追求的張大千決心赴敦煌進行實地考察。

初步的計劃是由成都到廣元,遊覽該地著名的千佛岩,欣賞精美絕倫的石刻,然後赴蘭州,轉道敦煌。可是正當大千被廣元千佛岩所深深打動時,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使他改變了計劃:二哥張善子病逝於重慶歌樂山寬仁醫院。張大千幾乎痛不欲生,星夜兼程趕回重慶,為家兄料理後事,傷心之餘,萬念俱灰。

大千在青城山過了好長的時間,心中的悲痛才漸漸平靜,於是敦煌之行延至1941年3月,心中的悲思和淒慘,伴隨著大千的西行。

敦煌位於甘肅省的西陲,也是沙漠中一塊綠洲,是中國古代通往西域及中亞細亞的交通要道。西麵是與新疆接壤的玉門關,西南是陽關,東南有座山,三峰峻峭,因此稱三危山。

早在漢代,敦煌就成為陸地交通的樞紐,南北對峙時期,前秦符堅為開發西域並把它作為征服西域的前沿陣地,“徒江漢之人萬餘戶於敦煌”。在此時莫高窟開始興建,到了宋代為西夏所占;明代曾強迫民眾遷移酒泉,封閉嘉峪關;到了清代才複設沙洲衛。

東晉時期有一個法名樂樽的遊曆和尚,路過敦煌鳴沙山下,正值夕陽西下,餘暉返照,三危山上萬道金光閃爍,山上的奇岩怪石,仿佛是千尊佛像,樂樽驚異之餘,伏地膜拜,並發下宏願,要在石壁上鑿洞供佛。於是他奔走募捐,終於在鳴沙山上修建成第一個洞窟群。後來曆經各代修建,形成了現在大小一千多個石窟。該地原名“漠高窟”,意思是指沙漠中高山上的洞窟,後來稱“莫高窟”。由於有一千多個石窟,所以也叫“千佛洞”。

敦煌的石窟沿峭壁自南向北排,有的地方上下四層,綿延二公裏,石窟大的像禮堂,小的僅容一人。這些石窟上溯至前秦、北魏、隋、唐、五代、宋、元各朝代,有一千多年曆史,蘊藏著我國曆代最珍貴的文化遺產。

窟內牆壁上精美的工筆壁畫和彩塑佛像,異彩紛呈,令人為之目眩。據統計,現存480多個石窟壁畫排列起來長達二十五公裏。

由於連綿的戰亂,昔日繁華的敦煌逐步衰落,最後自生自滅。到了1900年,一個叫王圓祿的道士偶然發現藏經洞,內藏經卷甚多,包括漢文、藏文、印度文、和闐文、回紇文及龜茲文。有手抄的,也有木版刻印的。但王圓祿隻知是古物,不知其價值,隨意送人。

到了1906年,英國探險家斯坦因,花了幾百兩銀子,買走了四十駱駝的經書、書畫,這些文物後來成了印度西域博物館和英國大英博物館的收藏珍品。

法國的漢學家白裏歐聽到消息,亦在第二年春來到敦煌,他是一名中國通,掠奪的文物雖然沒有斯坦因多,但質量上卻遠遠地超過他。

1908年,日本人數次到敦煌,軟硬兼施,強取豪奪,掠走大量的經卷和文物。到了1909年,清政府才將所剩經書、文物運往北京。

敦煌石窟有許多價值連城的曆史文物,包括書籍、畫卷、經卷、地誌、小說、醫書等,多數被法國、俄國、日本人以低價購走,少數散藏人間,隻有石窟的壁畫及彩塑因無法運走而遺留在洞窟中。雖然有些損壞,但大致保持著完整的狀態。

敦煌石窟的壁畫及彩塑,可以清楚地看到中國幾千年來藝術演變的過程,上接漢、唐墓室的壁畫,下接明、清近代壁畫,補充了曆史文獻中沒有記載的內容,價值是無法估量的。

張大千攜夫人及次子心智在有識之士的支持和幫助下,於1941年3月8日到達莫高窟,在高大的白楊與垂柳掩映之中,層層疊疊的洞窟散發出神秘的色彩。張大千迫不及待地提著馬燈入洞探視,看罷大千驚歎不止,金碧輝煌的壁畫與琳琅滿目的彩塑,比他想象中的要精美不知多少倍。

張大千的工作是修路開道,為三百多個洞窟編號。在此之前,法國人伯希和曾為敦煌石窟編號,但缺乏順序,雜亂無章。

張大千根據水流的方向,自上而下,從南至北,再由北向南,很有規則地為三百零九個洞窟編號。這一次工作進行了四個月之久。如果人們去遊覽的話,按他的編號,一天可以參觀完多個洞窟,而不至於走冤枉路。

同時張大千建議政府在石窟南北兩麵築牆,禁止牲畜進入,並嚴禁過往行人在洞中取火做飯,以使壁畫能長久留存下來。

他們的生活是非常艱苦的,雖然每星期一次由敦煌縣派人送來補給,但也是吃不好、睡不穩,還得時刻提防土匪的騷擾。真正的困難是飲水和燒柴問題。千佛洞前雖然有一條小河,但是水質堿性太重,無法飲用,必須到三十裏外三危山腳下的觀音井去取水。而燒柴要到戈壁沙漠中去拾撿。四個多月的工作,使大千感到人手不足,於是返回蘭州,調來自己的弟子,並到青海塔爾寺請來五名畫師,再度返回敦煌。

第二次進入莫高窟,大千便開始了臨摹壁畫的工作。他們廢寢忘食,克服重重困難,清晨起來入洞工作,直到薄暮時分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來。有時晚上還要加班加點地工作。張大千自己回憶說:“朝夕浸沐其中,已至忘我的境界,當時也不覺得辛苦,也渾忘人間時日。”

大千在敦煌三年的麵壁臨摹,表麵的收獲是臨摹二百七十六件作品,但真正的收獲卻是難以估量的。這要從敦煌壁畫藝術方麵的價值談起。

張大千說:“敦煌壁畫是集東方美術之大成,代表著北魏至元代一千多年來我們中國美術的發展史,換言之,也可以說是佛教文明的最高峰。有一個概念必須明白,那就是我們敦煌壁畫,早於歐洲文藝複興約有一千年,而現在發現尚屬相當完整,這也可以說是人類文化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