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一個早上。天空明朗。陽光燦爛但不刺目,清晨的風溫暖而透明。張曉成起了個大早,他提著車間主任孫大炮借給他用的黑色人造革手提包,穿著自己新買的白色純棉短袖襯衫和雪青色西褲,腳蹬一雙時下流行尖頭梭跟黑色休閑皮鞋,頭發和皮鞋都打理的鋥明刮亮,走出廠大門的那一刻,他有想飛的感覺,他又覺得自己的心跳有點加速,他不知道這是喜悅還是不安,或者二者都有?於是他抬頭看了看天,天藍藍的,沒有一片浮雲。

這是他參加工作以來第一次代表廠裏出差,也是他三年來第一次離開這座小城到相隔150公裏以外的重慶去辦事,手提包裏用報紙包著一件打壞了的立式銑床傳動軸齒輪,他的任務很簡單,到生產這類銑床的廠家去購買一個齒輪零件回來,臨走時車間主任孫大炮再四叮嚀一定要買這類型號的齒輪才行,然後孫大炮屁顛屁顛地跑到車間主任辦公室找到了那個黑色人造革手提包,孫大炮一邊把包遞給他一邊拍著他的肩膀說小張啊知道為什麼叫你去嗎,主要就是想讓你多點曆練,你是大學生素質高悟性強,好好幹,將來前途無量啊。

那孫大炮也夠粘乎的,這麼簡單的小事他居然重複了5遍,並要求他重複他說的話,直到說的一字不差才罷休!不就是去換個零件嘛,這不跟出去玩一趟差不多?這樣輕鬆的事也叫出差也叫工作?拜托你們別小題大做好不好?張曉成走在綠樹掩映的柏油馬路上,一邊吹著口哨一邊想,然後他手搭涼棚,特意看了看東方徐徐升起的那輪火紅色朝陽。

張曉成到達重慶火車站時已是下午五點多鍾,所幸的那個銑床廠離火車站不遠,第一次出差,張曉成是非常認真的,他稍事休息,喝了幾口水放鬆放鬆,然後馬不停蹄趕公交車直奔目的地。銑床廠很大,廠子的銷售服務公司在大門外麵,張曉成很快找到了負責人,然後看零件對型號,跟著那人到庫房找,找到之後付錢開發票拿貨走人,前後用了不過二十分鍾。張曉成提著黑色手提包踏上返回火車站的公交車,此時已是下午六點半,想到工作已經完成,張曉成心裏輕鬆了不少,他伸出頭看了看窗外的天,突然發現天氣變了,天空布滿深淺不一的灰色雲朵,一堆堆一簇簇烏雲像連綿不盡的山巒,更像一頭頭即將發威的怪獸。要下雨了嗎,難道相隔僅150公裏天氣就會有如此大的變化?張曉成把頭縮回來,他把身子靠在座位上,他哼起了歌,是周傑倫的《雙節棍》。

周傑倫的《雙節棍》唱到第三遍的時候,公交車“嘎”地一生驟然停住,張曉成睜開眼一看,這麼快,又回到火車站了?趁趕車的間隙,他小憩了片刻,至於閉著眼睛哼歌是什麼感覺,這要因時因地因心情而論,這當兒張曉成的心情不錯,一切都像砍瓜切菜那般順溜快當,他好像在雲端裏穿行,那雲兒有點像孫悟空翻筋鬥用的七彩祥雲,他聽見風聲在耳邊呼呼作響,他背負青天朝下看,蜿蜒的長江宛如一條白色小蛇,在淡青或深黑的一個個小山包間遊弋,重慶在哪裏?重慶不過是長江上遊的一個小黑點,如果不是好夢太短暫,他完全可以飛得更高更遠,他可以飛到北京,飛到紐約,甚至飛到王母娘娘的蟠桃園去看看,可惜的是美好的時光總是流逝的太快,“終點站到了”,當司機那充滿椒鹽味的普通話通過公交車的喇叭在張曉成的耳膜裏形成一片爆響的音符,他知道自己該下車了。

張曉成提著黑色的人造革皮包步履輕鬆的走下車,重慶火車站幾個紅色大字在黃昏暮色的襯托下分外清晰醒目,放眼觀瞧,周圍是一片片一層層錯落有致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這些如雨後春筍般在山坡高地上冒出的城市新興建築,把重慶裝扮的分外迷人,而一盞盞一簇簇燈光組成的一條條、一片片光的河流和海洋,更讓重慶這座聞名中外的曆史名城有了“不夜城”的美譽,重慶夜景是山城一絕,張曉成的返程車票是夜晚10點發車,現在才傍晚七點半,還有時間,他決定到火車站附近的兩路口走走看看,不光看夜景,還想看看重慶的美女。

他買好票,順著車站旁邊的梯坎拾級而上,不多會就來到了兩路口,他選了個小食店吞下三兩牛肉麵,再喝碗麵湯,然後走到街麵上,繁華的兩路口屬於重慶市區,他就這麼提著黑色皮包,在霓虹閃爍的重慶夜色裏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巨大的城市背景下,張曉成突然覺得自己有點迷茫,重慶的夜色是美麗的,同時也是神秘的,可怕的,這裏是財富的聚集地,也是罪惡的淵藪,任何初來乍到的外鄉人,走在這堅硬的鋼筋水泥路麵上,都會有程度不同的不安全感覺。

張曉成提著黑色皮包在兩路口的人行街道上走了十來分鍾,麵前是璀璨的燈的海洋和燈的河流,這樣的美景使他想起小學時學過的郭沫若的詩句:遠遠的街燈明了,彷佛是天上無數的明星,天上的明星現了,彷佛是地上無數的街燈……這詩句與重慶的夜色很般配,他在心裏說。他由衷的讚歎著,同時突然想抽顆煙,正前方有座三十多層的摩天大廈,圓形的樓頂上有塊巨型霓虹燈廣告牌,那上麵一明一滅地交替閃動著“嘉陵摩托”四個大字,紅綠光芒重複閃現,在夜幕下煞是壯觀好看,他走到臨近大廈的街口,他準備拐進這座大廈下麵的廣場,廣場上有許多人,還有座位,他準備坐下來抽根煙。

麵前出現了兩個年輕人。他們出現在張曉成的右側,靠近張曉成的那個人穿白襯衫,矮小精瘦,兩腮無肉顴骨突出,蒼白的刀條臉上兩隻三角眼賊光四射,旁邊那個高個皮膚黝黑身高體壯,穿一件黑色襯衫,張曉成來不及細看那高個啥模樣,這兩個人已經迎著張曉成快步走來,張曉成連忙往左邊讓,但不知為何竟然沒有躲的開,他的右手臂還是碰到了“白襯衫”的肩膀,“白襯衫”哎喲了一聲,手上的一個盒子模樣的物件“啪的”一聲摔在了街道的瓷磚上,發出令人心悸的玻璃破碎的聲響。

對不起,對不起……張曉成一邊一迭聲道歉,一邊彎下腰想去撿那個盒子,“黑襯衫”比他還快,一隻長手像鷹爪一般搶先出手快如閃電地抓走了盒子,他動作誇張地把“首飾盒”舉到眼睛邊急切端詳,痛心疾首地叫道:“完了完了,摔壞了……”“白襯衫”聞聽立刻目露凶光,他衝上前一把揪住張曉成的衣領惡狠狠吼道:“老子花了五千快買的鐲子哦,你說啷個辦?”

張曉成略略聽說過的,有人專門搞這種“放鴿子”的把戲詐騙外地人,此刻他也明白了為什麼自己那樣躲都沒有躲開的原因,現在的情況是自己確實把人家撞了,更嚴重的是捎帶撞碎了人家花“巨資”買來的玉鐲,甭管這鐲子是否真的值五千塊,現在自己就是跳到黃河裏也洗不清,就算是被人“放了鴿子”,你一個外地人又能如何?張曉成此刻明白了大半,他在心裏罵娘並問候了幾百遍“黑白二襯衫”的祖宗,罵歸罵,現在已經是晚上,對方又是兩個人且都非善類,黑襯衫更是人高馬大自己毫無生理優勢可言,還有自己不熟悉地形,不知道周圍是否可以報警並馬上生效,一旦發出求救信號又無人支援那後果將是非常可怕的,不能硬來,看來隻能智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