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靖四十四年(1521年),竊權達二十多年的奸相嚴嵩,終於失敗倒台,其子嚴世蕃斬於京師,人心稱快,大家都擁到行刑處觀看,並舉杯飲酒,相互慶賀,那是一次很解恨的場麵。嚴嵩的腦袋雖然保住,但受到籍沒的處置,全部家產充公。據說,皇帝朱厚熜為此發了一筆不小的財。
籍沒,也叫抄家。在封建社會中,作為政府行為的籍沒,是一種很嚴酷的懲罰。我們讀《紅樓夢》中查抄寧國府一回時,稍可感覺一二,還可想像那如狼似虎的錦衣衛,殺氣騰騰地破門入戶的情景。
整個寧國府被封鎖起來,內外隔絕,全家老小,驅到馬棚裏關起來,然後,挨房逐屋,翻箱倒櫃,恨不能挖地三尺,查個底兒掉的。然後,將戰利品堆在院中,一件一件地過目,登賬,予以沒收。賈府被抄後,有一張抄沒物品的統計單,在《紅樓夢》第一百五回,皮草不少,銀兩倒也不多,比之嚴府,真有小巫大巫之別。
東廠、西廠籍沒嚴嵩時,自然也有一本賬的。不知哪位有心人,將它捅出來,還印成一冊書,書名《天水冰山錄》,記載了這個中國曆史上最大的貪汙犯,積二十年之搜括,所積聚起的像山一樣的財富。不過,山倒是山,可惜是座冰山,太陽一出,便化了。據說,取這個書名,就是來自“太陽一出冰山落”的語意。
嚴嵩發跡頗晚,別人都到致仕(也就是退休養老)之年,他才春風得意,時已六十出頭,半截入土,但撈起錢來,卻絲毫不讓後生。別看此人起步遲了,但貪汙的悟性高,動作快,手段惡,胃口大,一進入內閣,就把嘉靖哄得團團轉,馬上把幾個同僚排擠出局,如曾銑、夏言、楊繼盛、沈德潛等正直大臣,甚至想方設法一一予以殺害。從此,他作為首輔,主政長達二十一年之久。這二十年,也是嘉靖跟臣下鬧情緒,索性不理朝事,搬到西園去住,拒絕上朝的時期。這麼長時間,大臣們都無法見他一麵。隻嚴嵩獨蒙聖眷,留他一人,隨之到西園值班,可說是給予了天大的絕對信任。
這樣,嚴分宜一手遮天,為所欲為,到了無惡不敢作的程度。加之還有一個比他更壞上十倍的兒子嚴世蕃,與他沆瀣一氣,上下其手,賣官鬻職,賄貨公行,敲詐勒索,作惡多端,搜括民財,瘋狂聚斂,二十年功夫,果然貪汙出了一座用金子銀子堆起的冰山。這本《天水冰山錄》中,僅從他在北京的府邸,江西省南昌和分宜的老家,兩處查抄出來的財產,真是可以用“駭人聽聞”四字形容。
這部書中開列出的贓物如下:
一,純金器皿3185件,重量11000餘兩;
二,玉器857件;
三,耳環耳墜267雙;
四,布緞綾羅紗絨14300餘段;扇柄27300餘把;
五,南昌和分宜的第宅房店3300餘間。
據清人趙翼在《二十二史劄記》卷三十五《明代宦官》一節中說:“嚴嵩為相二十年,《明史》所記籍沒之數,黃金三萬餘兩,白金二百萬餘兩,他珍寶不可勝記,此已屬可駭。而稗史所載,嚴世蕃與其妻窖金於地,每百萬為一窖,凡十數窖。曰:‘不可不使老人見之。’及嵩至,亦大駭,以多藏厚亡為慮。則史傳所載,尚非實數。”
趙甌北的意思是說:太監劉瑾竊權當政,論“貪齡”(如果有這種計算年齡的方法的話),不過五六年,就撈得黃金二百五十萬兩,銀五千萬餘兩,幾乎是嚴嵩全部貪汙總數的幾百倍,而嚴嵩“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是兩個人開的合股公司,能量特別大,“貪齡”也是劉瑾的四倍,怎麼“奮鬥”了二十年,隻是劉瑾的一個零頭呢?所以,他不甚相信,認為“每百萬為一窖,凡十數窖”的說法,比較接近實際。
顯然,嚴嵩的貪汙所得,絕對不是史書上說的這個數字。我看,這裏麵有朱厚熄給自己好交待的因素在內。試想,他這個當皇帝的,寵幸了二十年的親信,竟是這樣的貪汙的無底洞,成為貪汙之最,那麼,在曆代帝王中,他恐怕也算是一個昏君之最。於是,不得不想法關照他的東廠、西廠的錦衣衛,去查抄時,盡量縮小其賬麵額度,以遮掩天下人耳目。所以殺了嚴世蕃以後,朱厚熄特意饒了嚴嵩一條命,讓他削籍回鄉看守墳塋,證明他並非罪不容赦,也有稍稍給自己留一點麵子的意思在內。
其實,這一對父子貪汙狂,百死也不足平民憤,他倆不但無物不貪,無錢不貪,無處不貪,無日不貪,而且貪得千奇百怪,貪得挖空心思,貪得無所不用其極,貪得令人匪夷所思。明人沈德符的《野獲編》卷八《權臣籍沒怪事》一節,有段極精彩的描寫:“嘉靖間籍沒嚴分宜則碧玉白玉圍棋數百副,金銀象棋亦數百副。”寫到這裏,這個筆記家不禁感歎係之:“若對局用之,最為滯重不堪,藏之則又無謂,真是長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