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約在樣板戲紅火前,有過《紅燈照》這樣一出舞劇,不知為什麼未能流傳下來。可是舞台上手持紅燈的義和團女戰士,那亮麗英武形象,至今記憶猶新。顯然,編導的創意是從毛主席詩“不愛紅妝愛武裝”而來,著重表現紅燈照的“颯爽英姿”。最攝人心魄的,莫過於她們纏在頭上的紅色綃巾,飄舞起來,頗似一團烈火,更增添了幾分英武,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腰圍紅帶,頭裹紅帕,是義和團的革命性標誌裝束。據《庚子拳變記日要錄》載,1900年6月13日,也就是光緒二十六年五月十七日的傍晚,“外匪蜂屯阜城門外,門官不敢放入,而內匪喧嘩迎接,老團戴瀾飭令開城,當夜即焚燒西城教堂數處”。這一天,是義和團達到鼎盛的日子,也是迅速走向敗亡的日子。如果這些農民知道最終以頭顱和鮮血,不過是維持西太後的統治而已,也許就不那麼急切地要求進城了,而若不進城,不那麼快變質,說不定會是另外一個結局。
那位管城的軍官所以未敢開城,拿今天的話說,因為很多人並沒有按義和團的規定,統一著裝。這說明革命形勢發展得太快,一部份團勇甚至來不及配備紅帕紅帶,或更多的也許本非義和團,隻不過隨著進城來看熱鬧的郊縣鄉民,哪裏想到找一塊紅布裹在頭上。
戴瀾是滿清宗室中支持義和團的鐵杆分子,最後被充軍到新疆終身監禁。當時他之所以敢讓門官掏鑰匙開門,因為慈禧太後終於下了決心,要依靠義和團了。從這一天起,京城內外,成了紅色頭帕飄揚的世界。
大凡革命潮流狂飆突起的時候,總是一個魚龍混雜、泥沙俱下的局麵,既有自覺的、真正的、誠心誠意的革命者,也有被脅裹的、隨大流的、起哄架秧子的、趁機撈一把的革命者,更有實質上的偽革命和反革命的革命者,這都是很正常的現象。所以,用一種標誌性的裝束,以區別於老百姓和敵對陣營,便十分必要。
漢末的張角起義,所以被官方稱之為黃巾賊,就因為他們頭披黃布;清末的太平天國,所以被老百姓稱之為長毛,就因為他們都留長發。外國也如此,當然這是比較反麵的例子:美國三K黨進行殘害黑人的罪惡活動時,也穿起那白色的蒙頭白袍;希特勒在慕尼黑小酒鋪喝得醉醺醺地要成立納粹黨時,黨員一律穿咖啡色外套,於是也被稱作褐衫黨。
這倒是推銷積壓商品的好機會,一百年前,義和團的“或腰紅帶,或蒙紅巾”,肯定會將前門外八大祥店裏的紅布紅綢,搶售一罄。二十年前,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波瀾壯闊,紅衛兵,兵必一箍,造反派,派必一旗,商店裏的紅布也曾供不應求過的,自然也是這種風氣流傳或影響所及了。中國人之大呼窿,一窩蜂,也真是厲害,有一陣子,泡紅茶菌,商店裏買不到大口瓶罐;有一陣子,注公雞血,菜市場裏連雞毛都不見;全國每天有七千萬人練氣功,這都應該申請上吉尼斯世界紀錄的。
義和團始終不被西太後看重,她從來也不想作為他們的精神領袖。雖然13日準許他們進城,承認為合法組織,但24小時後又變了卦,下令嚴懲不貸,解散義和團,15日火速調鎮壓義和團的幹將李鴻章、袁世凱入衛。而且,就在義和團戰士攻打交民巷,血肉橫飛,屍積街巷之際,慈禧還派人以她的名義,往各使館裏送餑餑、香糕、驢打滾、撒其瑪呢!
那些橫屍在交民巷的戰士們,要是知道西太後向列強表白:“中國即不自量,亦何至與各國同時開釁,並何至恃亂民以與各國開釁,此意當為各國所諒。”同時信誓旦旦地說:“照前保護使館,惟力是視,此種亂民,設法相機自行懲辦。”也許會後悔自己沒有必要為這個腐敗透頂的政權,無謂地犧牲生命了吧!
而當真正的戰士衝鋒陷陣的時刻,那些進城的義和團,再無早先樸素的本質。由於人員的補充擴大,進城以後,已蛻化成一支良莠不齊的無政府狀態的隊伍。麵對花花世界,紅頭帕下的農民本質暴露無遺,追求金錢的滿足,追求性欲的滿足,是大部分農民革命家進城以前的夢,他為什麼要拚命打進城來,就是要實現這個左手抱金罐、右手抱美人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