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讀過一篇小說,忘了是誰寫的,將一個女人的美麗形容成“永遠的”,這三個字絕了。
熊老板三天兩頭出國,總要帶一些旅途的消閑讀物,當然是蔣曼給他準備。有高級翻譯職稱的她,自然是他的陪同,倒談不上利用職權之便。隨著年齡增長的成熟,戀情的牢固,特別是熊本良滴水不漏的縝密,他寧肯在飛行途中聚精會神讀小說。
他覺得作家用“永遠的”這個詞彙來形容一個女人,給他感觸太深,引起了強烈共鳴。
蔣曼就是永遠的,誰都不能不承認,她是永遠的不變的漂亮女人。三十年前如此,三十年後仍複如此。那矜持的,落落寡歡的一靜如水的麵容,幾乎從未留下歲月流逝的痕跡。何況她那優美的無與倫比的體態,簡直很難令人置信,她雖然到這人生泰半的年紀,仍使人感到青春並未失去。連他的秘書,那個身段不錯的於倩,也難以掩飾純係女人本能的羨慕。難道,時間對她來說,是停頓的嗎?
經曆了三十年的風風雨雨,故地重遊,那種感慨似乎更加強烈了。假如能夠戒所戒,而不戒所不戒,求其自然、自如、自由,和佛所說的自在,摒除一切的障。那麼,他得到她,她也得到了他,或許還可省卻此後一切的孽。
“那麼,錯由我始?”
他知道,曆史是一條不複的河,一個人隻能順流而下,誰也無法改變。責備誰,都有欠公允。既可以說,誰都有錯,錯多些,或錯少些。也可以說,誰都沒錯。蔣曼,你信不信?身不由己!我絲毫沒有抵賴的意思,我並不好。
那時候,也在這戒台寺,他應該當仁不讓地去追求她的愛,而她,也應該撇開表麵的聲名,和愛情以外的附加值,認真地選擇一個事實上更強的男人。
所以,過去了許多兩個人都感覺到不大愜意的婚姻生活以後,雖然維持著各自的家,雖然自覺的警惕著不逾越人為的鴻溝,但上帝保佑偏偏趕上了一個波瀾起伏的時代,或許他應該感激整個兒的道德淪喪,才不害怕靈魂墮落。就在郎林關進牛棚以後,他粗魯地,甚至脅迫地得到了她,他不諱言他下作,無賴。那個多少有些耿直,不肯阿附強權的工程師,本來,也許他能夠幫上點忙,不致受縲絏之苦的,但他為了達到目的,就不擇手段了。“我是畜生!”他承認。他把刀放在了她的手裏,“現在,你願意怎麼懲罰我都可以,殺了我也決無怨言。我等這一天,等了多少年,不管怎樣我等到了,死而無憾!”他引頸就戮地等待著。
想不到披著掙紮撕裂的衣衫,幾乎裸呈著胴體的蔣曼,卻舉起那把銳利的刀,刺向自己雪白的胸部。他橫擋過去,用胳膊格住刀刃,也不顧鮮血順手流下,抱住了她。最初的不愉快,像冰塊似在這肌膚的接觸中消融了。
“當啷”一聲,蔣曼手中的刀,跌落在水泥地上。她不再抗拒,更無憎惡,反轉來把臉緊貼著充滿如此強烈的男性氣息的胸膛上。兩個人摟抱在一起,幾乎同時地意識到其實是久別重逢的歡樂。這種過去曾經分別在各自的夢裏,遐思裏,幻覺裏,出現過的場麵,倘不是在當時人獸顛倒的氛圍裏,是很難把罪惡與幸福,愛情和仇恨,如此扭結起來,成為真實。
隻有那把沾血的刀,是這場苟且的愛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