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後,因病重逢(1 / 2)

“現在的人啊,都在拚命地工作、掙錢,連鍛煉身體的時間都被擠沒了。大家忙著忙著,就老了……”悅悅放下我的手,捧起一汪水,灑在自己的臉上,試圖撫平眼角的皺紋。

“忙著忙著,就老了,累著累著,就病了。”

“這是你嗎?劉琦?”悅悅打開房門,差不多把五個手指都塞進了嘴巴,一臉吃驚的樣子,“瘦了,黑了。”

我走進她的房間,看樣子,應該是一間總統套房。我趕緊在客廳找了一個離自己最近的沙發,一屁股就坐了下去。我對悅悅說我累了,坐下再說。她趕緊給我倒了一杯溫開水,放在我麵前的茶幾上,然後拉拉裙裾,坐在了我對麵。容貌端莊,舉止優雅。

“太瘦了,太黑了。”悅悅直直地看著我,問,“怎麼會這樣子?”她說的這句話明顯帶著港腔。

“比劉德華還瘦,比古天樂還黑,對吧?”我也假裝用粵語說,“我不知道(唔知)啦。”

“快別開玩笑了,剛才第一眼看到你,都嚇死我了。”悅悅表情依然緊張,說:“你這種瘦,怎麼說呢?叫瘦骨嶙峋,說黑吧,又帶著灰色,叫灰頭土臉。”

我喝了幾口水,緩了緩,說:“問我怎麼會這樣子是吧?癌症鬧的,加上放化療的副作用,就成了這個樣子。現在這副肉身還有52公斤,還在往下瘦;黑得就剩白牙了吧?還得黑,黑到最黑,皮就被烤焦了,烤焦之後就脫一層,然後是血肉模糊……”

悅悅一邊聽我述說,一邊往沙發後背上靠。她驚慌地看著我,又把手指頭塞進了嘴巴,像含了一嘴的冰糖葫蘆,嗚嚕嗚嚕半天不說話。

“我這才剛開始治療一周時間呢,這種治療得持續兩個月,我自己都不敢想象,到時候我會成了什麼樣。”

“我很怕。”悅悅怯怯地問,“你怕嗎?”

“怕,但不去想。”我盡量不去預想後果,因為一旦談到未來,就會談到死亡。我不想讓她有陰影,因為她不遠千裏飛來看望我,不是來承擔後果的。於是,我轉而又說:“這個階段吧,我最怕的有‘兩怕’,一怕稱體重,二怕曬太陽。”

“為什麼?”

“怕稱體重,是因為體重每天都在一斤一兩地快速減少,體重下降太快太多,會影響用藥或者劑量,導致治療達不到預期效果。怕曬太陽,是因為耳朵往下到脖頸到肩膀到背,連帶整張臉,都是黑的,那都是放射範圍。如果曬了太陽,很容易大麵積脫皮——你看,我現在就開始脫皮、掉頭發了。”我反手摸了一下,展開手掌就見全是脫發。

悅悅看著我手裏的黑發,淚眼汪汪,泣不成聲。

我順手在茶幾紙袋裏抽了一片紙巾遞給她,笑著說:“我說別問,你偏要問。癌症就這麼可怕,治療的副作用就這麼厲害。好了,那咱們不說病的事了,聊點別的。20年了,我看你啥都變了,就一樣沒變。”

悅悅拿紙巾輕輕沾了沾眼角,問:“啥變了?啥沒變?”

我打趣地說:“變得富貴了。你看看,這穿戴,這品牌,我就不揭露了,高端大氣上檔次;這住的,是總統套房吧?”

“還低調奢華沒品位呢,對吧?什麼總統套房?”悅悅收起了剛才的緊張和眼淚,舒了一口氣,接著說:“剛下飛機,手機上網,發現離醫院最近的就這個賓館。可是這個賓館唯獨就剩下了這麼一個豪華套間。你說我住還是不住?再說,又是客戶請客,不住白不住,打個車就直奔這裏來了。”說完,她衝我做了個鬼臉。看樣子住這樣的“豪包”,她已經習以為常了。

“低調奢華還很奢侈。”我站起來,定定神,踢了踢腿,身體還是感覺飄。這化療副作用就是大,體重輕就輕了唄,還讓人走路不穩當。

說著說著,我明顯感覺嘴巴幹燥了起來,而且因為放療令咽喉發炎生痰,很難受。當著悅悅的麵在客廳又是咳嗽又是吐痰的顯然不禮貌,於是我走進衛生間,對著水龍頭,我衝洗了一下潰瘍遍布的鼻腔和口腔,這下總算舒服了一些。

站在原地,我再看看鏡子裏的自己,那個曾經陽剛的我,似乎被病魔瞬間摧毀,隻剩下這片灰暗的神情。人都變形了,難怪嚇住了悅悅。

給鼻咽衝洗完了之後,我打開衛生間的門正要出去,大概嘩嘩的水聲讓悅悅聽到了,悅悅就問我:“你要洗澡嗎?是要洗澡嗎?我這有新毛巾,別用賓館的。”

“刺啦”一個趔趄,差一點,差一點點就摔了下去。該死的,是地滑還是人飄啊,或者是心顫?我暗自罵道。

“劉琦,什麼聲音,是不是摔倒了?”悅悅急切的聲音剛落下,隻見她滿臉焦急地跳進衛生間,一把扶住了我,說:“小點心,哎喲,嚇死我了,沒摔著吧?”

“沒事沒事,差點摔倒了。”我按著扶在我後腰上的手背,看著她,說:“我很瘦吧?”

“就剩排骨了。”

我回過頭來看著悅悅,悅悅也側著臉看著我,彼此之間多少有些尷尬。因為挨得近,又是麵對麵的,我明顯感覺到了她不夠平緩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