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暢手裏拎著兩大袋東西,悶頭往前走,看到郭雲天後,頗有些手足無措。但這隻是一瞬間的事情,他很快便平靜下來,朝郭雲天笑了笑:“我幫我媽把東西送回來。她在後麵。”
郭雲天知道他這份平靜意味著什麼。他肯定是覺得自己已經堅定地表明了心意。大概覺得隻要自己不亂,他們之間的關係就不會亂起來——他對男女關係看得很透。在一般的情況下,男人在男女關係中占主導地位。隻要男人能坐懷不亂,女人再想亂也亂不起來。發現這一點後,郭雲天覺得受到了挫傷,心裏也很不服氣:你真的能坐懷不亂嗎?不要太自負!接著就想把真相告訴他。
“怎麼了?”孫暢見郭雲天目光有些奇怪,便微笑著問她。
令人驚詫的,在看到他的目光之後,郭雲天吐露真相的衝動竟一下子煙消雲散了。她傻乎乎地跟孫暢寒暄了幾句,然後伸手接過他手中的東西。因為在孫篤媽看來,危險還沒有完全消除,因此他還不能回家,便在這裏和她道別。郭雲天毫無異議,還傻傻地微笑了一下,轉身把東西提回家。東西很重,她卻幾乎沒有感覺——嚴格地說她連自己身體的重量都感覺不到了,甚至連地麵是硬是軟都搞不清楚——仿佛自己已經成了一團爛泥,在一攤稀爛的世界裏爬行。
她不是已經決定對孫暢吐露真相了嗎?怎麼在最後一刻臨陣退縮了呢?她到底在怕什麼呢?
在走到家門口的時候,郭雲天終於得到了答案。其實她是被孫暢的微笑打垮的。對他說出真相是要負風險的。如果她不說出真相,他也許還能把她看作親人,至少是朋友。要是她說出真相,她可能和他連朋友、甚至連路人都做不了。一個人愛上一個人後就會怕東怕西。這種風險,現在的她根本擔負不起。
郭雲天感到自己徹底陷入了沼澤。人在無助的時候就想求助,郭雲天忽然想把一切都向曲蘭蘭坦承,看看她會怎麼說——她畢竟是已經趟過感情那條河的人,應該算前輩了。當然,這不僅僅是求助,還有救贖的意味。她之前一直都對曲蘭蘭抱著蔑視的態度,欺騙她,甚至想過利用她。她對她坦承一切,並向她求助,也是要向她表示承認、尊重和歉意。
因為這件事比較重大,也實在難以出口,她決定明天打好腹稿之後再跟曲蘭蘭說。卻萬萬沒有想到,她竟然再也沒有機會跟曲蘭蘭說了。
第二天曲蘭蘭竟然死了。死因似乎很離奇,卻也更外令人感到撕心裂肺。曲蘭蘭的男朋友準備向她求婚,竟學韓劇裏那樣,把戒指藏在了蛋糕裏——果然是非常不成熟。而曲蘭蘭吃東西從來都比較豪邁,把戒指吃了進去。結果那戒指卡在了氣管口,引發大塊的血腫,導致曲蘭蘭窒息,在送醫院的途中身亡。
這聽起來簡直像個黑色笑話,是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也不應該發生,可是它偏偏發生了。有時候人生就是這麼匪夷所思,一個生命可能來得非常倉促,也可能走得非常輕易。
郭雲天聽到噩耗後久久無法相信這是真的,直到連滾帶爬跑到曲蘭蘭家——她家靈棚已經搭上了,看到曲蘭蘭那早已冰冷僵硬的屍體後才無可奈何地確認這是真的。她呆呆地坐在原地,忽然覺得心中怨氣鼓脹,幾乎要把身體炸裂。她瞥見曲蘭蘭的男朋友正畏畏縮縮地站在一邊,頓時感到怨氣直衝上腦,熱淚奪眶而出,忍不住撲過去廝打他,質問他幹嗎要玩這無聊而又危險的把戲,什麼難聽話都罵出來了。周圍人趕緊勸她拉她,她卻似乎沒聽到沒感覺到一樣,繼續抓著他廝打。然而不管她怎麼廝打他,都無法讓心中的怨氣消解一分。她這才住了手,呆呆地站著朝天空歪了歪頭。原來她不僅僅是對曲蘭蘭的男朋友有怨氣啊,她對自己也有怨氣。人總是在失去的時候才能真正體味到失去的是什麼。曲蘭蘭是她最最珍貴的朋友,她現在才明白。正因為如此,她之前對她的蔑視、欺騙和利用才不可原諒。她覺得胸口漲得快要炸裂,更似乎有一團火在胸中燃燒,忍不住張口大喊,熱淚也如決堤的洪水般湧了出來。她在號哭,卻絲毫感覺不到自己在號哭,甚至連自己的嘶號聲都聽不見,隻覺得心裏有難以承受的鬱積,要竭力釋放。她看著圍觀的眾人的表情越來越驚異,接著就覺得他們的臉開始變得模糊,最後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