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二十世紀末,近代中國書畫家的作品在國際藝術拍賣公司列為拍賣品,漸漸有了國際市場,中外收藏家才興起收藏中國近代書畫的熱潮。我在本書“緒說”中說,如果不是外國美術博物館與拍賣公司的重視,中國近代書畫的價值與價格不要說與西方近代繪畫作品有天壤之別,就連與中國明清的瓷器工藝來比,也不能相提並論。這是很值得深省的事。
國際藝術拍賣公司使近代中國書畫有了市場;市場價格的貴賤才使中國社會大眾與收藏者逐漸認識到書畫作品水準的高低。“大師”“名家”與“小名家”的差距才逐漸有較清晰的層次之別。這些都隻是最近不到二十年的事。
與之相應的書畫家評介、書畫作品的鑒定、藝術品投資與書畫市場的“指南”遂日益發達,已有的出版品令人目不暇給,一時間,“專家”應市而生,盛況空前。濫竽充數的“專書”與“專家”也不在少數。
這本拙著不專為藝術收藏與投資者而寫。遠在許多急就章的“藝術投資指南”上市之前,我早已開始寫作此書,延擱到現在才出版是因為懶惰的緣故。這本書寫作的醞釀期之長,更出乎想象之外。因為這八位大畫家是我從十多歲認識他們的作品以來所仰慕的對象。如果說醞釀了四十年才寫成此書也不為過。本書寫作的目的是為了把我所認知的近一個半世紀(也即從近代史的開端——晚清鴉片戰爭以來)的中國大畫家指認出來,並對其人其藝發表我的看法。因為我自己是承接這些前輩大師繼續追求中國繪畫現代化的畫家,我對曆史不能沒有自己獨特而深入的見解。這些見解,一方麵為我自己批判地接受前人遺產厘清方向,決定取舍,以吸取營養與教訓,一方麵也把我個人主觀的見解交付曆史,以供後人參考與再評判。
所以,這本書不像其他畫家評介的專著一般,設定題目去做文章。而是從我個人的藝術觀念出發,去評價曆史人物。正如太史公司馬遷以他的思想去判定誰放在“世家”,誰放入“列傳”一樣。沒有一本曆史評論不是主觀的“一家之言”,問題隻在於此“一家之言”能否禁得起時間的考驗。或為泡沫,消失於未來曆史的長河中;或為砥石,“江流石不轉”。
在畫家論中,我努力潛入第一流天才的心靈中去探測。我一方麵在寫這一百餘年來少數天才的功業與光華,一方麵也流露了我對近、現代乃至明日中國藝術的見解與展望。
遲至一九八六年,因為台北六十年代以自由思想負盛名的《文星》雜誌複刊,在蕭孟能先生的催促之下,我才擺脫懶惰,發願寫這係列評介文字。後來《文星》旋即停刊,我隻寫完《論徐悲鴻》。一九八九年九月林風眠畫展在台北國立曆史博物館舉行;同年寫李可染是為台灣錦繡出版社《李可染畫集》作序,十二月李可染突然逝世,該文略微增改發表於《中國時報》;一九九二年為天津與台灣錦繡出版社合作出版《傅抱石畫集》作序,一九九三年曆史博物館舉辦傅抱石畫展,因而寫了《論傅抱石》一文。因為有上述各種被邀約的原因,才匆匆寫了林風眠、李可染與傅抱石三篇。因為報刊的需求,這三篇在篇幅、體例與其他方麵都與前五篇不大相稱。最近數月,這三篇文字重新改寫,合前五篇一共八篇。八人之外,優秀畫家還有好多位,如何取舍?頗費思量。終於以原來評斷原則,決定采最嚴謹的標準(見“緒說”)。所以,此書是一個斷代史中最高代表性畫家的評論,不是一般泛泛的“名畫家評介”。
這八位沒有一位不是我從少年時期就景仰的大師,他們今天普遍得到公認,我心中有驕傲與欣慰。因為三十多年前我與師友、同儕說傅抱石、林風眠等人是近百年第一流中國大畫家,常受到批評與訕笑。而那時台灣藝術界連黃賓虹、傅抱石、林風眠、李可染的名字也沒幾人知道。而回首前塵,許多數十年來聲名大噪的畫家,到今天有的已經褪色,有的差不多被人所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