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喜整夜失眠了。
他起了床,廚房裏有昨晚上薑苗苗做的飯,昨晚就沒吃,連熱一熱就能吃的心思也沒有,肚子也不覺得餓。小穎也沒回來。她在家時天天早晨做健美操,他有時覺得煩躁,家裏一下子這麼靜悄悄,倒使他煩躁得更厲害了。他坐起來默默地抽著煙,沒有了暴跳如雷,心裏翻江倒海起來。
賈述生辦公室閉著燈,從樓梯走下來,要是往常,怎麼也要跟回去和自己嘮一嘮,或者硬拉著自己去他家吃飯,沒有,這回卻沒有,隻是應酬地讓了一讓,就匆匆而去了,看來,心裏必定有鬼。薑苗苗眼圈又紅又濕的形像又浮現了出來,反常,這一切都是那麼反常……他自責自己去晚了,要是早去一會兒,哪怕幾分鍾,就能堵住他倆,就能察覺他倆是不是在搞什麼名堂。他還自責,怎麼沉不住氣兒,要是穩住神,明察暗訪,抓住把柄再發泄,事實麵前采取什麼措施都不過分。唉,他歎息一聲。
他見上班時間已到,洗把臉,匆匆忙忙地朝辦公室走去。昨天已經讓辦公室安排了,今天上午要召開全場生產隊長、機關幹部大會,剛走出樓門,小穎氣哼哼地迎麵走來,沒好氣地說,爸,你太不像話了,都多大歲數了,還整這事兒,疑神疑鬼的,把我媽都氣抽了,我媽要是有個好歹,看你後悔不……高大喜斜一眼小穎,一句話沒說,鐵著臉大步朝辦公大樓走去。
他進了辦公室,桌子上放好了兩份材料,這是昨天布置給辦公室的,一份是陳書記在場長會議上的講話,中心內容是各農場辦家庭農場要先試點,試點後必須局裏批準才能再推開,字裏行間滲透著認為辦家庭農場不符合實際的想法,但很巧妙,沒有直接的語言,直接語言都是在脫稿講話和視察航空站、炮站時講了,所有的場長心裏都明白他的意思。這個講話發下去後,一些想辦家庭農場的場長急得團團轉,心裏動,怯於邁步;一些不想辦家庭農場的場長也急得團團轉,心裏不想動,抵不住有的職工煽風點火,恨不能一夜之間就把農場的地分了。
此時的高大喜一下子變得渾身是勁了,比剛進北大荒開荒時還要有爆發力。他要在辦不辦家庭農場問題上和賈述生拚一場你死我活!
他又看了看陳書記的講話,想在今天生產隊長和全體機關幹部會議上傳達一下,品來品去竟像讓人猜謎語,實在是找不到解渴的話……他又翻了翻讓辦公室給自己起草的講話,秘書是按自己要求寫的,還列了個講話題目,叫做:螞蟻緣槐誇大國,蚍蜉撼樹談何易。副題是:在生產隊長和機關幹部大會上的講話。冷靜下來細品一品,又覺得題目太狠,當時一股火,當然那“螞蟻”和“蚍蜉”是指賈述生說的,這是毛主席詩詞裏的話,用在這裏有勁,解渴,但未免太有火藥味兒,別讓下麵摸不著頭腦,當然,又不能直說要和賈述生對著幹。
他自知,自己並不甚懂文字,也不像賈述生會自己寫報告,甚至還不如薑苗苗,如今思潮翻滾,有很多話要說要講,而且自感是那麼雄壯有力!
他走進會場時,會場已經坐滿了人。昨晚,辦公室主任曾打電話問,會議叫什麼名堂,是否寫會額,誰主持會,都有什麼議程。當時,他和薑苗苗剛吵完嘴,薑苗苗剛揚長而去,他沒好氣地把電話一擲說:我自有安排!
“同誌們,今天,我的心情太激動了!不是,是太不平靜了!應該說,比我當年在上甘嶺戰場守著一塊陣地,麵對如狼似虎的敵人正呼呼往上衝,眼瞧就要衝上來占領了我的陣地的心情還要難受!”高大喜不坐下,不用麥克風,就那麼站在主席台邊上,情緒激昂,臉上的肌肉直抽搐,他講著講著,忽啦扯開衣懷,使勁一拍胸脯,手指向大家,“陣地丟了,我高大喜可以豁出命和敵人拚,可以再把它奪回來,再把它奪回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