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前世怨徐文伏罪 兩生冤無垢複仇(1 / 3)

報。非幽,非杳。謀固陰,亦複巧。白練橫斜,遊魂縹緲。漫雲得子好,誰識冤家到。冤骨九泉不朽,怒氣再生難掃。直叫指出舊根苗,從前怨苦方才了。

右一七體天理人事,無往不複,豈有一人無辜受害,肯飲忍九原,令汝安享?故含冤負屈,此恨難消。報仇在死後的,如我朝太平侯張,與曹吉祥、石亨計害於忠肅,波及都督範廣。後邊路見範廣身死,借刀殺人,忠良飲恨。報仇在數世後的,如漢朝袁盎,譖殺晁錯,後過數世,袁盎轉世為僧,錯為人麵瘡以報,盎作水懺而散。還有報在再生,以誤而報以誤的,如六合卒陳文持槍曉行,一商疑他是強盜,躲在荊棘叢中,陳文見荊棘有聲,疑心是虎,一槍刺去,因得其財,遂棄鋪兵,住居南京。一晚見前商走入對門皮匠店,他往問之,道生一子。他知道是冤家來了,便朝妻子說:“我夢一貴人生在對門,可好看之,視之如子。”九歲,此人天暑晝臥,皮匠著兒子為他打扇趕蒼蠅,此子見他汗流如雨,以皮刀刮之。陳文夢認作蠅,把手一記打下,刀入於腹。皮匠驚駭,他道莫驚,這是冤業,把從前事說之,將家資盡得與他,還以一女為配。這是我朝奇事。

不知還有一個奇的,能知自己本來,報仇之後,複還其故。道是天順間,英山清涼寺一個無垢和尚。和尚俗姓蔡,他母親曾夢一老僧持青蓮入室,摘一瓣令他吃了,因而有娠。十月滿足,生下這兒子,卻也貌如滿月,音若洪鍾,父母愛如珍寶。二歲斷了乳,與他葷都不吃,便哭;與他素便歡喜。到三歲,不料身多疾病,才出痘花,又是疹子,隻見伶仃,全不是當日模樣了。他母親求神問佛,一日見一個算命的過來:頭戴著倒半邊三角方巾,身穿著新漿的三鑲道服。白水襪有無底,黃草鞋出頭露跟。青布包中一本爛鯗頭似百中經,白紙牌上幾個鬼畫符似課命字。他在逐家叫道:“算命起課,不準不要錢。”可可走到蔡家,蔡婆道:“先生會算命?”道:“我是出名蘭溪鄒子平,五個錢決盡一生造化。”蔡婆便說了八字,他把手來輪一輪道:“婆婆,莫怪我直嘴。此造生於庚日,產在申時,作身旺而斷,隻是目下正交酉運,是財官兩絕之鄉,子平叫做身旺無依,這應離祖。況又生來關殺重重,落地關,百日關,如今三歲關,還有六歲關,九歲關。急須離祖,可保長生。目下正五九月,須要仔細。”蔡婆道:“不妨麼?”道:“這我難斷。再為你起一課,也隻要你三厘。”忙取出課筒來,叫他通了鄉貫,拿起且念且搖。先成一卦,再合一卦,道:“且喜子孫臨應,青龍又持世,可以無妨。隻嫌鬼爻發動,是未爻,觸了東南方土神。他麵黃肚大,須要保禳,謝一謝就好。”蔡婆道:“這等,要去尋個火居道士來?”子平道:“婆婆,不如我一發替你虔誠燒送,隻要把我文書錢,我就去打點紙馬土誥,各樣我都去請來。若怕我騙去,把包中百中經作當。”就留下包袱。蔡婆便與了二分銀子,嫌不夠,又與了兩個銅錢。蔡公因有兩個兒子,也不在心,倒是蔡婆著意,打點了禮物。他晚間走來,要甚麼鎮代替銀子、祭蠱鴨蛋,鬼念送半日,把這銀子鴨蛋都收拾袖中。還又道文書符都是張天師府中的,要他重價。蔡公道:“先生,你便是仙人,龍虎山一會也走個往回?”還是蔡婆被纏不過,與了三分騷銅、一二升米去了。

這病越是不好,還聽這鄒子平要離祖,寄在清涼寺和尚遠公名下。到六歲,見他不肯吃暈,仍舊多病多痛,竟送與遠公做了徒弟。那師祖定公甚是奇他,到得十歲,教他誦經吹打,無般不會。到了十一二歲,便無所不通。定公把他做活寶般似,凡是寺中有人取笑著他,便發惱,隻是留他在房中,行坐不離。喜得這小子極肯聽說,極肯習學經典,人卻脫然換了一個,絕無病容。看看十三,也到及時來。不期定公患了虛癆,眼看了一個標致徒孫,做不得事,懨懨殆盡。把所有衣缽交與徒弟遠公,暗地將銀一百兩與他,道:“要再照管你幾年,也不能夠,是你沒福;我看了你一向,不能再看一兩年,也是我沒福。”又分付徒弟:“我所有衣缽都與你了,隻有這間房與些動用家夥,與了這小徒孫,等他在裏邊焚修,做我一念。二年後便與他披剃了,法名叫無垢。”不數日涅槃了。

轉眼韶華速,難留不死身。

西方在何處,空自日修焚。無垢感他深恩,哭泣盡禮。這遠公是個好酒和尚,不大重財,也遵遺命,將這兩間房兒與他。他把這房兒收拾得齊齊整整,上邊列一座佛龕,側邊供一幅定公小像,側邊一張小木幾,上列《金剛》、《法華》諸經、梁王各懺,朝夕看誦,超薦師祖。尚有小屋一間,中設竹床紙帳,極其清幽。小小天井,也有一二碧梧紫竹、盆草卷石,點綴極佳。

隻是無垢當時有個師祖管住,沒人來看相他。如今僧家規矩,師父待徒弟極嚴的。其餘鄰房、自己房中、長輩同輩,因他標致,又沒了個吃醋的定公,卻假借探望來纏。一個鄰房無塵,年紀十八九,是他師兄,來見他誦經資薦師公,道:“師弟,有甚好處,想他?我那師祖,整整淘了他五六年氣。記得像你大時,定要我在頭邊睡,道:‘徒孫,我們禪門規矩,你原是伴我的,我的衣缽後來畢竟歸你,凡事你要體我的心。’就要我照甚規矩,先是個一壓,壓得臭死。到那疼的時節,我哭起來,他道:‘不妨,慢些,慢些。’那裏肯放你起來。一做做落了規矩,不隔兩三日就來。如今左右是慣的,不在我心上。隻是看了一日經,身子也正困倦,他定要纏;或是明早要去看經,要將息見,他又不肯。況且撞著我與師兄師弟眾人夥裏說說笑笑,便來吵鬧。師弟,你說我們同輩,還可活動一活動,是他一纏住,他倒興完了,叫我們那裏去出脫?如今你造化了,脫了這苦。又沒他來管,可以像意得。”無垢道:“我也沒甚苦。師祖在時也沒甚纏。”無塵道:“活賊,我是過來人,哄得的?”就捱近身邊去,道:“你說不苦,我試一試看,難道是黃花的?”就去摸他。無垢便不快道:“師兄,這個甚麼光景?”無塵道:“我們和尚沒個婦人,不過老的尋徒弟,小的尋師弟,如今我和你兌罷。便讓你先。”無垢道:“師兄不要胡纏。”無塵道:“師弟兩方便。”又扯無垢手去按他陽物,道:“小而且細,須不似老和尚粗蠢。”無垢道:“師兄不來教道我些正事,隻如此纏,不是了。”無塵道:“師弟,二婚頭做甚腔?”直待無垢變臉,才走。一日,又來道:“師弟一部《方便經》你曾見麼?”無垢道:“不曾。”無塵便將出來,無垢焚香禮誦。隻見上麵寫道:如是我聞:佛在給孤獨園,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一切天人鹹在。世尊放大光明,普照恒河沙界。爾時阿難於大眾中,離坐而起,繞佛三匝,偏袒右肩,右膝著地,叉手長跪,而白佛言:我聞眾僧自無始劫來,受此色身,即饒欲想,漸染延灼,中夜益熾,情根勃興,崛然難製。乃假祖孫,作為夫婦,五體投地,腹背相附,一葦翹然,道岸直渡,辟彼悟門,時進時止,頂灌甘露,熱心乃死,此中酣適,彼畏痛楚,世尊何以令脫此苦?世尊:阿難,人各有欲,夜動晝伏,麗於色根,輾轉相逐,悟門之開,得於有觸,勇往精進,各有所樂,心地清涼,身何穢濁積此福田,勉哉相勖。大眾聞言,皆忘此苦,皆大歡喜。

作禮而退,信受奉行。無垢念了一遍,道:“我從不曾見此經,不解說。”無塵道:“不惟可講,還可兼做,師弟隻是聰明孔未開。”又來相謔,無垢道:“師兄何得歪纏。我即持此經,送我師父。”無塵道:“這經你師父也熟讀的。”無垢便生一計,要師父披剃,要坐關三年,以杜眾人纏繞。師父也憑他,去請位鄉紳,替他封關出示。他在關中,究心內典,大有了悟。因來往燒香的見他年紀小,肯坐關,都肯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