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妙智淫色殺身 徐行貪財受報(1 / 3)

酒為誤基,色為禍資。

唯貪招愆,氣亦似之。

展轉糾纏,寧有已時。

桀殞妹喜,紂喪酒池。

回洛亡隋,舉世所。

剛愎自庸,莽也陳屍。

覆轍比比,曷不鑒茲。

聊付管彤,明者三思。

世上稱為累的,是酒色財氣四字。這四件,隻一件也夠了,況複彼此相生?故如古李白乘醉,喪身采石,這是酒禍;荀倩愛妻,情傷身斃,這是色禍;慕容彥超聚斂吝賞,兵不用力,這是財禍;賀拔嶽尚氣好爭被殺,這是氣禍。還有飲酒生氣被禍的,是灌夫,飲酒罵坐,觸忤田蚡,為他陷害。因色生氣被禍的,是喬知之,與武三思爭窈娘,為他謗殺。因財生氣被禍的,是石崇,擁富矜奢,與王愷爭高,終為財累。好酒漁色被禍的,是陳後主,寵張麗華、孔貴嬪,沉酣酒中,不理政事,為隋所滅。重色愛財被禍的,是唐莊宗,寵劉後,因他貪黷,不肯賞齎軍士,軍變致亡。這四件甚是不好。但傳聞中一事,覺件件受害,都在裏邊,實可省人。

話說貴州有個都勻府,轄下麻哈州,也是蠻夷地方。州外有座鎮國寺,寺中兩房和尚。一邊東房,主僧悟定。這房是守些田園花利,吃素看經,杜門不出,不管閑事的。西房一個老僧悟通,年紀七十多歲,老病在床不出。他有個徒弟妙智,年紀四十,吃酒好色,剛狠不怕事的。徒孫法明,年紀三十來歲,一身奸狡。玄孫圓靜,年紀十八九,標致得似一個女人。他這房,悟通會得經營算計,田產約有千金,現銀子有五七百兩,因富生驕,都不學好。有了一個好徒弟,他還不足,要去尋婦人。本地有個極狡猾、略有幾分家事的土皇帝,叫做田禽,字有獲,是本州的禮房吏,常來寺裏扯手,好的男風,倒把圓靜讓他。把一個禪居造得東彎西轉,曲室深房,便是神仙也尋不出。

這悟通中年時曾相處一個菩提庵秋師姑,年紀仿佛,妙智也去踹得一腳渾水。當日有一個秋尼徒弟管淨梵,與妙智年紀相當,被秋尼吃醋,管得緊,兩個有心沒相,虧得秋尼老熟病死,淨梵得接腳,與妙智相往。法明又搭上他徒弟洪如海,彼此往來,已非一日。隻是兩個禿驢得隴望蜀,怪是兩個尼姑年紀相當,生得不大有顏色,又光頭光腦,沒甚趣向,要尋一個婦人。師徒合計,假道人屠有名出名,討了個官賣的強盜婆,叫做鈕阿金,藏在寺中,輪流受用。那屠有名有些不快,他便貼他幾兩銀子,叫他另討。這屠有名拿去便嫖吃,吃得稀醉,就闖進房裏尋阿金,道:“娼婦躲在那裏?怎撇了我尋和尚?”妙智定要打他,法明出來兜收。屠有名道:“罷!師父沒有個有名沒實的,便四個一床夾夾兒。”法明連道:“通得。”便拿酒與他。他道:“酒,酒,與我好朋友。”拿住鍾子不放,一麵說,一麵吃,道:“師父,不是我衝撞你,都是這酒。故此我怪他,要吃他下去。”綿綿纏纏,纏到二三更,灌得他動不得,才得脫身去快活。如此不止淘他一日氣了。畢竟妙智狠,做一日灌他一個大醉,一條繩活活的斷送了他。

三杯壯膽生仇隙,一醉昏沉赴杳冥。

浪道酒中能證聖,須知荷鍾笑劉伶。自家寺裏的人,並無親戚,有了個地老虎管事,故沒人來說他。擱兩日,便抬到寺後,一把火燒了。這番兩個放心作樂。就是兩個尼姑因他不去,就常來探訪他,他隻留在外邊自己房裏,不令他到裏軒,也都不知。爭奈兩個人供一個人,一上一落,這個人倒不空,這邊兩個合一個,前邊到任,後邊要候缺。過去佛卻已索然興盡,未來佛耳朵裏聽的,眼睛裏看的,未免眼紅耳熱難熬。要讓一邊,又不怯氣,每日定要滾做一床。隻是妙智雖然年紀大些,卻有本領,法明年紀雖小,人兒清秀,本事也隻平常。況且每日一定讓妙智打頭,等了一會,欲火動了,臨戰時多不堅久,婦人的意思不大在他。他已識得,道:“三腳蝦蟆無尋處,兩腳婆娘有萬千。”便留心了。去到人家看經,便去涎臉,思量勾搭。

一日,在城裏一家人家看經,隔壁簾裏幾個內眷,內中有兩個絕色。他不住偷眼去看他。那婦人惱了,折拽他,故意丟一眼,似個有情。他正看經時,把他袖底一扯。他還不解,又扯一扯。低頭去看,是一個竹箬包的包兒,簾裏遞來的。偷便輕輕的丟在袖裏,停會看時,兩個火熱饅頭,好不歡喜。坐定又扯,又遞一個火熱箬包,他又接了,回頭一看,卻是那最標致的這個。口裏喃喃假念,心裏隻想如何近他。一會,眾人道:“那裏燒布衣臭?”彼此看,沒有。又一會,法明長老袖子煙出,看時袖裏一塊大炭,把簇新幾件衣服都是醬了。

難禁眼底饞光,惹出身邊烈焰。那邊女子歡笑,他就滿麵羞慚,不終事去了。

隻是這色心不死,要賭氣尋一個。恰好遇著個姓賈的寡婦,原住寺中房子,法明討房租常見的,年紀廿二三,有五六分顏色,掙得一副老臉,催修理,要讓租,每常撩口。法明也常做些人情,修理先是他起銀子,是他後收,便七成當八成,九分半作一錢,把這些私恩結他。丈夫病時,兩個就有些摸手摸腳,隻不得攏身。沒了丈夫,替他看經,襯錢都肯賒,得空便做一手兒。這些鄰舍是他房客,又道這是狠過閻羅王的和尚,凶似夜叉的婦人,都不敢來惹他。況且房子臨著他寺中茶園,極其便當。死不滿百日,他便起更來,五鼓去,常打這師父偏手。他還心裏道:“我在這裏雖是得手,終久賊頭狗腦,不得個暢快。莫若帶他進寺中,落得闊他一闊,不要等阿金這狗婦。”隻道獨他是個奇貨裝憨。這賈寡婦原是沒有娘家,假說有個寡居姑娘,要去搭住,將家夥盡行賣去。一個晚出了門,轉身從寺後門中,竟到了西房。進了小廳,穿過佛堂,又進了一帶側房,是悟通與圓靜房;轉一個小,一帶磚牆小門,是妙智、法明內房。當中坐啟,兩邊僧房,坐啟後三間小軒,麵前擺上許多盆景,朱欄紗窗,是他飲酒處,極其幽雅。又轉側邊一帶白粉門,中有一扇暗門,開進去是過廊。轉過三間雪洞,一間原是阿金住,一間與賈氏。兩個相見,各吃一驚。妙智道:“一家人,不要疑忌。”四個都坐在一堆,喜得這兩個女眷恰好老臉,便欣然吃了一會,四個滾作一床:桃徑遊蜂,李蹊聚蝶。逞著這紛紛雙翅,才驚嫩蕊,又入花心;憑著這婀婀嬌姿,乍惹蜂黃,又沾蝶粉。鸇巍巍風枝不定,溫潤潤花露未晞。戰酣人倦,菜園中倒兩個葫蘆;興盡睡濃,綠沼裏亂一群鴛鷺。正是那管穢汙三摩地,直叫春滿梵王宮。兩個好不快活。

隻見一日,圓靜忙忙的走來,神色都失。妙智問他是甚緣故,圓靜道:“不好說得。我一向在田有獲家,兩邊極是相好,極是相知。他的老婆懷氏與妾樂氏都叫我小師父,都是見的。有兩個丫頭,大的江花,十八歲,小的野棠,十三歲,時常來書房裏耽茶送水。江花這丫頭極好,常道:‘小師父,你這樣標致,我嫁了你罷。’又替他裏邊的妾拿香袋與我,拿僧鞋與我,逼著要與我好。我一時間不老成,便與他相處。後來我在那邊歇時,田有獲畢竟替我吃酒,頑到一二更才去。去得他就蹴出來陪我。後邊說出田有獲妾喜我標致,要我相見。我去時,他不由分說一把抱住,道:‘小冤家,莫說他愛你,我也愛你。前日你替他在書房中做得好事,叫我看得好不氣。如今你搶了我的主顧去,依然要你陪。’我見他比江花生得又好,一時間進去,出不得來,隻得在那邊歇了,纏了一夜辛苦。出來得遲,撞了野棠,又慌忙落了一個頭上搭兒。不料野棠拾了,遞與那懷氏,懷氏收了。昨日與樂氏爭風,他便拿出來道:‘沒廉恥?你有了個小和尚夠了,還要來爭。’江花來對我說,吃我走來。他來白嘴爭處?”妙智道:“不妨。他也弄得你,你也弄得他小阿媽,兌換。”法明道:“不是這樣說。我們做和尚的,有一件好,隻怕走不進去。走了進去,到官便說不得強奸,自然替我們遮蓋。田有獲是個有手段光棍,他為體麵,斷不認帳。隻是你以後不要去落局,來是斷不來說的。”圓靜道:“既然如此,他丫頭江花要跟我逃來,索性該領來,他決不敢來討。”法明道:“這卻使不得。”果然,田有獲倒說野棠造謗,打了幾下。後來見圓靜不來,知是實事。他且擱起,要尋事兒弄他。

恰值本州州尊升任,一個徐州同署事,是雲南嵩明縣人,監生出身,極是貪狠。有個兒子徐行,字能長,將二十歲。妻真氏標致,恩愛得緊。患了個弱病,醫人道須得消散幾時才好。田有獲就薦到寺裏來。徐州同道:“我見任官,須使不得。”田有獲道:“暫住幾日不妨。”就在西房小廳上暫住,撥了個門子、一個甲首服侍。田有獲不時來望,來送小菜。他當日圓靜與田有獲相好時,已曾將寺中行徑告訴他,他就在徐公子麵前道:“徐公子,你曾散一散,到他裏邊去麼?絕妙的好房,精致得極。”公子道:“怎不借我?”田有獲道:“這借不得的。”便在徐公子耳邊,附耳說了一會,徐公子笑道:“有這等事。”兩個別了。田有獲故意闖到圓靜房裏,抱住一連做了幾個嘴,道:“狗才,丟得我下,一向竟不來看我,想是我衝突了你。不知是師公吃醋,還是新來收南貨的徐相公,忘了我?”兩個抱著笑,隻是妙智怕田有獲來尋圓靜甚事,也趕來,卻是抱住取笑。田有獲忙叫:“妙公走來,你莫怪我,我兩個向來相與的。隻為他見怪,向來不肯望我,特來整個東道賠禮。”便拿出三錢一塊銀子,道:“妙公,叫道人替我做東道請他。”正說,法明走來道:“這怎要田相公作東?圓靜薄情,不望相公,該罰圓靜請才是。”妙智道:“也不要田相公出,也不要圓靜罰。田相公到這裏,當家的請罷了。”大家一笑,坐下。說起徐公子,田有獲道:“這些薄情的”,把手抄一抄,道:“又惡又狠,好歹申府申道,極惡的惡人。他兒子須好待他些。”須臾擺上酒肴,田有獲且去得此貨。四個人猜拳行令,吃個熱鬧,扯住了妙智的耳朵灌,捏住了法明的鼻頭要他吃,插科打諢,都盡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