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隻有三天,柳葉眉卻覺得像過了三年那樣漫長。她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她的命運將來會發生怎樣的轉變。楊先生已經明確向她求婚了,準備帶她去香港完婚,同時把事業的一部分也移至香港。目前內地兵荒馬亂,情況尚不明朗,她一個從小學唱評彈的孤苦女子,按說要嫁一個像楊先生這樣可靠的人,是最好不過的歸宿了,可人有的時候就是不按常理出牌,她還是想等老甘回來,問問他看。
她是一個身世複雜的女子。有些事,連她自己都不願意去想,不去觸碰就沒有煩惱,她一根筋地要等老甘回來,想把自己的身世和盤托出,把楊先生求婚的事也跟他說,一切由他來定奪。
可是,在關鍵時刻要見老甘一麵也是不容易的。老楊求婚第二天,柳葉眉就去了甘家,她不知老甘去了外地,隻是把一封書信交予來開門的男仆,說了聲這是給甘先生的。
男仆特意問了聲,是老甘先生,還是小甘先生。
柳葉眉說,是甘嘉義先生。
男仆將信封裝進懷裏,說了聲放心,就把大門上那個小方門洞“哢嗒”一聲給關上了。她心慌慌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天已經變冷了,湖麵上結著小薄冰,反射著一點點太陽的光亮,一道道好像刺一樣,直刺入柳葉眉的心髒。她在湖邊的一條長椅上坐了下來,她想休息一下,就在這時,有個拾荒的老婦人慢吞吞地向她走過來,冷不丁說了聲:“姑娘,想知道你媽媽的消息嗎?”
這老婦人的打扮引起了柳葉眉的注意,隻見她身上穿著一件百衲衣,補丁摞補丁,鴿子灰、豆綠、絳紅、土黃,各等顏色一應俱全,棉袍上麵連著一個怪模怪樣的黑帽子,臉被遮去大半,眼睛就像藏在黑洞深處的一雙貓眼,閃閃發亮。
拾荒的老婦人說:“你媽媽在你很小的時候,就跟你分開了。”
這話一說出來,著實讓柳葉眉吃了一驚。她雖然很想知道母親的消息,但她不願意這個消息從這樣一個女人口中吐露出來。好在老婦人並不多言,隻留下句“你媽媽現在還活著……”,她欲言又止的樣子,令人生疑。她討到一點錢,就離開了。
拾荒人的話,當然不可全信,但也讓柳葉眉心中生出一點希望,她不敢回想十多年前父親被日本人殺害、母親被他們帶走的那一幕,母親至今音信全無,但她相信媽媽一定還活著,在世界的某個角落,過著憂心忡忡的生活。
從湖邊走到春紛旅館,用了很長時間。柳葉眉一路上邊走邊想心事,走得很慢,再加上心思飄忽,竟然忘記了去春紛旅館的路。天色漸漸黑下來,她心裏想著近來發生的事,又想,不知老甘此刻接到她的信沒有。信中隻寫了這樣簡單的幾個字:“今晚9時,臨江路9號半,春紛旅館見。”她心中忐忑,恍恍惚惚走到了巷子深處。巷子兩旁烏黑的牆壁上布滿青苔,邊上滴滴答答漏著陰濕的雨水。這天並沒有下雨,這些水也不知從何而來。
巷子盡頭有一點微弱的燈火吸引著她,她明知那不是旅館的方向,卻一直向裏走著,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東西吸引著她,使她想上前去一探究竟。她耳朵上戴著一副淡綠色的玉耳環,脖子上戴的是小顆淡白色珍珠項鏈。她今天是經過精心打扮的,下午登門拜訪,原以為會見到老甘本人,誰承想他家傭人說他跟他父親去翼城了,得一個禮拜才能回來。
對柳葉眉來說,一個禮拜就等不及了,楊先生那邊催得緊,隻限三天時間就要回答是否跟他去香港。她心亂如麻,胡亂地往前闖,巷子盡頭亮著的那盞燈越來越近了,她迷迷糊糊闖進了一座宅院。
院中無人,正房的一盞燈卻是亮著的,遠遠望去,裏麵坐著個衣著華麗的老夫人,奇怪的是左右並無丫鬟相伴,獨獨她一人坐在那裏。柳葉眉想,這裏好像聊齋中的場景,如果老夫人和眼前這所房子突然消失,她一點也不會感到奇怪。柳葉眉大著膽子接近那房子、那燈光,耳邊響起奇怪的“咻咻”聲,像是風聲,又不是風。老夫人孤身一人端坐在太師椅上,緩慢地抬起右手向她招手,勾她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