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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國坐在馬路的對麵,看著顧南丹家的樓房。房門緊閉,那個白色的門鈴按鈕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衛國估計門鈴離地麵大約一米五五。隨著太陽西沉,光線慢慢地往上翹,它從門鈴處翹到了顧家的二樓。一輛輪椅從房間裏推出來,坐在上麵的是顧大局,推輪椅的是顧南丹。顧南丹把輪椅從外走廊的這頭推到那頭,夕陽把他們照得紅彤彤的。衛國招手,顧南丹沒看見。衛國跑過馬路,按了幾下門鈴。顧南丹把頭伸出來,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堪忍受的事物,飛快地縮回去。盡管衛國差不多把門鈴按壞了,門卻始終沒有打開。

衛國開始拍門,他把門拍得很響。過往的行人停下來看他,看的人越多,他拍得越得意。他甚至拍出了音樂的節奏。忽然,顧南丹從門裏走出來,衛國閃到一邊。顧南丹往前走。衛國緊跟著。顧南丹走進停在路邊的轎車。衛國也跟著鑽進去。轎車在馬路上飛奔。顧南丹板著臉,眼睛盯著前方。衛國伸長脖子看了一下速度,一百多碼。在市區她竟然開一百多碼,衛國說你瘋啦?顧南丹轟了一下油門,轎車飆得更快。衛國嚇得手心都出了一層細汗。

到了郊外,車子拐上一條黃泥小路,進入一處較為僻靜的地方,速度明顯慢了下來。這時,衛國才敢說話。他說我是真的醉了才失態的,是一時衝動,不瞞你說,我隻吻了一次就摔倒了……其實,我得感謝這次失態,否則我不會南下,不會在火車上認識你。說著說著,衛國發現顧南丹的臉上出現了鬆動的跡象。春天來了,冰封的土地就要解凍了,也許顧南丹的話正在發芽,過不了多久,話就會冒出來了。

轎車停在僻靜的海灘。顧南丹的衣裙滑下去,露出她穿泳裝的身體。她活動了一下四肢,摔上車門走向大海。衛國看見傍晚的霞光幾乎全部聚焦到她苗條的身體上,白色的皮膚像鍍了一層金,通體金光閃閃。這是顧南丹第一次在衛國的麵前大麵積地暴露。衛國的心膨脹起來,膨脹到似乎要把胸前的襯衣紐扣撐掉。但是顧南丹沒有說話,他不敢冒犯。他看著顧南丹遊向大海深處。海浪搖晃著,把那顆浮在水麵的人頭愈搖愈遠,直到徹底消失。在那顆人頭與衛國的眼睛之間,仿佛有一根線牽著。人頭愈遠他的眼睛睜得愈大。他的目光在海麵搜索,隻見愈湧愈高的海浪。衛國沿著水線跑動,對著稀裏嘩啦的海麵喊顧南丹。他喊得嗓子都啞了,也沒看見他喊的人。天色加緊淡下去,緊張浮上衛國的心頭。他脫下衣裳,隻穿著那條鬆鬆垮垮的褲衩跑進海裏。海水淹到他的脖子,對於一個隻會狗刨式的他來說,再往前邁進一步都會出現危險。他讓海水淹著脖子,繼續對著海麵喊顧南丹。他每喊一次,都有鹹鹹的海水衝進嘴巴。海水打在他的牙齒上,在他的口腔卷起千堆雪,然後再卷出來。他在潮漲潮落的間隙接著喊,但是他的喊聲被海浪聲淹沒,顯得十分渺小。

一顆人頭從衛國的眼皮底下冒出來,帶起一堆白花花的海水。這堆海水撲到衛國的身上。衛國連一聲驚訝都來不及表達,顧南丹已經把他緊緊摟住。他們的嘴巴咬在一起。海浪打過他們的頭頂,試圖分開他們的嘴巴,但是我自巋然不動。太陽從他們的嘴巴落下去,海灘進一步昏暗。他們回到岸上,打開車燈,兩根燈柱橫在海麵。他們坐在燈柱裏的影子投入水麵,被海水扭曲。顧南丹說如果你實在不願意回西安,那你就罵她幾句,這樣也許我還能接受。衛國說罵誰?顧南丹說那個被你吻過的女學生。為什麼要罵她?因為你罵她就說明你不愛她,我才會相信你吻她是酒醉後的一時衝動。如果我罵她,你是不是就不要我回去拿證明了?顧南丹說試試吧。衛國用沙啞的嗓音說那我罵啦。他咳了幾聲,想把沙啞的聲音咳掉。馮塵,你這個醜、醜小鴨……罵呀,為什麼停住了?我實在罵不下去,我不能昧良心,這事本來是我不對,現在怎麼反過來罵她?

海麵的聲音消失了,衛國的出氣聲越來越粗重,愈來愈醜陋。他想在這樣一個美好的夜晚,麵對如此美麗的海灘和如此明淨的天空,我的嘴裏竟然噴出這麼肮髒的語言,實在是一種罪過。一股洶湧澎湃的思念衝擊他的胸口,他對著西北的方向思念馮塵。

心痛她了是不是?顧南丹被沉默激怒,對著衛國咆哮。衛國說我的嗓子啞了。顧南丹說你的嗓子怎麼就啞了?剛才喊你喊啞的。別找借口,即使啞了你也要罵,罵她醜八怪,她是醜八怪嗎?衛國想她其實一點兒也不醜,比你長得還漂亮,但在這個假話橫行的時代,誰還敢說真話?衛國感到皮膚有一點兒緊,海水在身上結了一層鹽,自己變成了一堆鹹肉,仿佛已經失去了知覺。顧南丹步步緊逼,她有我漂亮嗎?說呀,她的臉上有沒有青春痘?她家是不是農村的?難道她的身材會苗條?難道她心地善良?她是不是長得比我醜?你啞巴了嗎?你不說就證明我比她漂亮,就證明你不敢麵對這樣的現實。你不說,就回西安去。顧南丹從沙灘上站起來,轉身鑽進轎車。衛國仍然坐在燈柱裏。顧南丹按了一聲喇叭。衛國沒有動。顧丹不停地按喇叭,喇叭聲在海灘上回蕩。衛國仍然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