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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長尺一直懷疑黃葵被抓進去了,但他抱著試一試的心理來到小河街,看見環球公司的招牌不僅還在,而且比原來擦得更亮。店麵敞著,屋內的燈光撲向街道延伸至河麵。這裏已不再賣日用雜貨,整個店麵都騰出來做了辦公室。黃葵和另外兩人正在喝啤酒。茶幾上擺著三盤四碟,鹵豬腳鹵鴨掌的香味撲鼻而來。他像看見久別的親人,激動地叫了一聲黃葵。三人扭過頭,表情一律驚訝。黃葵的驚訝尤甚,他竟然停止咀嚼,擰緊眉頭。忽然,他的嘴巴一動,說你不是要考大學嗎?你不是不願意跟我混嗎?你爹媽不是把我當壞人嗎?你們一家從這裏走出去的時候,那手甩得就像考了全縣第一,那腿劈得就像出汙泥而不染,雄赳赳氣昂昂,一副撞到南牆也不回頭的氣概。汪長尺說天地良心,我偷偷回過幾次頭,覺得對不起你。黃葵說我這個人記仇,你那副懸崖勒馬、改邪歸正的表情已經深深地深深地印在這裏了。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指點自己的太陽穴。汪長尺咽了咽口水,說我願意幫你去砍手指。

“晚了,我自己已經砍了。”

“那我能幫你做點別的嗎?”

“你那膽子,什麼都做不了。”

“大膽不是天生的,是逼出來的。”

“說得好。有膽你把褲子脫了。”

汪長尺真的把褲子給脫了,臀部腿部頓時涼風習習。他們的目光像探照燈那樣射過來。他的下半身黑裏麻黢,隻有穿褲衩的部位還是白的。他的鳥仔幾乎縮進肚皮,仿佛害羞似的。黃葵忽然想起他們光著屁股一起在河裏遊泳的中學時光,那時汪長尺的皮膚和自己的一樣皎白,隻要不穿上衣服,看不出誰是農村的誰是城裏的。但是現在,他們的皮膚差別就像城鄉差別那麼巨大,即使不穿衣服也能看出他們生活的距離。黃葵忽然有了一絲惻隱,說進來吧。汪長尺光著屁股走進來。黃葵生氣地:“穿上。”

飽吃一頓後,汪長尺驚慌的心才安穩。他的腿不抖了,虛汗不出了,整個人結結實實地砸在地上。這時,他才發覺黃葵他們一直在看著他吃。他抹了一把嘴角,說對不起,實在是太餓了。黃葵問敢不敢坐牢?他說隻要不是殺人,恐怕都好考慮。黃葵說有人把人打傷了,昨天剛進去,拘留十五天,明天你去把他換出來,每天給你一百元,十四天共計一千四百元。汪長尺說人都進去了怎麼換?黃葵說這個不用你操心,你隻管在別人叫“林家柏”的時候,響亮地回答一聲“到”就OK。汪長尺問林家柏是誰?黃葵說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掙到錢。

回到工棚,汪長尺早早地上床。但他睡不著,翻來覆去。當食物被胃消化,他的饑餓感消失了。沒有饑餓感,他的緊迫感也沒了。他發現饑餓時和吃飽後的選擇判若兩人。饑餓時什麼都敢應承,沒有羞恥,連鳥仔露出來也不在乎。但吃飽了就像中產階級,瞻前顧後,就想我算個什麼東東?脫褲子放屁的?犯人?壞人?汪長尺?林家柏?越想越悔,越想越鄙視自己,心情悲摧到了極點,覺得自己就像那隻被拍死在手臂上的螞蟻,到處有路到處行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