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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槐和劉雙菊不跟小文說話,他們把交流變成了啞劇模式。不管是遞尿布,洗衣服,拖地板,或是買菜,煮飯,或是給大誌洗澡,放爽身粉都是看對方的眼神和肢體動作行事,誰都不願率先打破沉默。小文覺得自己先開口那是認錯,汪槐和劉雙菊覺得他們先開口就是原諒。一個不想認錯,兩個不想原諒,三個過著沒有語言的生活。隻有汪長尺下班回來,屋子裏才有說話聲。但他們表麵上跟汪長尺說,實際上卻是說給另一方。汪長尺隻是一個媒介或一個平台,他們甚至都不需要他回答,隻需要他戳在那裏做聲音折射器。因此他們滔滔不絕,而汪長尺卻默不做聲。

“長尺,是個男人都咽不下這口氣。”

“女人也咽不下呀,兒子。”

“汪長尺,咽不下就別強咽,免得卡喉嚨。”

“長尺,這事要傳回村裏,別說你抬不起頭,就是我和你媽也得把臉埋進褲襠,丟不起這個人呀。”

“別的媽都能原諒,唯獨這個媽的胸懷不夠,兒子,你掂量掂量吧。”

“別人怎麼說我不在乎,我賀小文就看你汪長尺的態度。”

“知道嗎?長尺,這事要發生在萬惡的舊社會,那是要寫休書的。”

“現在叫離婚,兒子。”

“離就離,誰怕誰呀?是個男人,你汪長尺就先提出來,我立馬跟你回去辦手續。”

“長尺,不需要辦手續,當初我們隻在村裏請了幾桌酒席,你和她根本就沒領證。”

“你爭點氣吧,兒子,總這麼低著頭,哪個女人會把你放在眼裏?”

“汪長尺,你啞巴了嗎?你挺起腰杆幫我說句公道話。我這麼不要臉到底是為誰?是為我自己嗎?要是嫁給有錢人,要是還有別的掙錢門路,那我賀小文會去丟這個臉嗎?就像你爹討錢,都是逼出來的……”

“長尺,我可沒逼她。”

“兒子,你說誰會逼她去幹這個?”

“都是TMD林家柏逼的,”汪長尺一聲暴吼,“呼”地站起來,抓住菜刀,“老子這就去劈他。”三個人都驚呆了。汪長尺一邊揮舞菜刀,一邊朝門口走去,由於屋子太窄,他的菜刀險些砍到小文的鼻子、劉雙菊的胳膊、汪槐的輪椅。眼看他就揮著菜刀出門了,汪槐嗬斥:“站住。這和林家柏有什麼關係?”

“不是林家柏那是誰?”說著,他下了樓梯。劉雙菊趕緊追出來,近乎哀求地:“兒子,你瘋了嗎?你嫌我們家的事還不夠多,還不夠淩亂嗎?”汪長尺回頭對著劉雙菊的方向揮了一下菜刀。劉雙菊嚇得退回來。汪長尺一邊罵一邊劈,好像仇人就是菜刀劈著的空氣。一直劈到西江橋,他才停下來,對著水泥欄杆一陣亂砍。因為用力過度,他的手震麻了,菜刀的刀刃也卷了,欄杆被砍出一道道口子。他一邊砍一邊痛罵,汪長尺,你TM就這點本事,別人睡你老婆,你卻來砍欄杆。別人把你弄殘,你隻能罵幾句他老娘。你TM沒本事在這個世界上混,當初為什麼要從你爹的睾丸裏跑出來?你靠爹媽討錢來付老婆的住院費,你靠老婆賣身來為兒子存錢,你活得像個人樣嗎?還不如一頭栽下去算了……他伸頭朝橋下看了一眼,然後把菜刀扔出去。很久他才聽到“咚”地一響,那是菜刀紮進水裏的聲音。他打了一個寒戰。

以前,汪長尺一下班基本上是跑著回到住處,他想大誌,想小文,擔心爹媽,但現在,下班之後他磨磨蹭蹭地都不想離開工地和工友。直到天黑了,路燈都亮了,工友們都端起飯碗了,他才慢吞吞往回走。即使回到住處他也板著臉不說話,就連大誌哭了他也好像沒聽見。劉雙菊不厭其煩地問這事你到底什麼態度?他說沒態度。汪槐說這麼重要的事怎麼能沒態度?即便再懦弱的人也要口頭抗議嚴正聲明堅決反對予以警告,你要是不會說狠話那就跟你媽現學。“都給我閉嘴。”汪長尺說,“這事到此為止了,小文下不為例,你們也別再嚼舌頭。要怪就怪我,怪我考不上大學,怪我沒本事,怪我貧窮。”小文感動得淚光閃閃,馬上多炒了一盤菜。她指著那盤菜說這是專門炒給長尺的,你們誰也不許吃,他一天到晚都在工地上賣力,理應多吃幾口。於是,那盤菜誰都不吃。汪槐和劉雙菊不吃是真心同意小文的說法。汪長尺不吃是覺得小文把他跟爹媽區別對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