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長尺把林家柏堵在健身館的廁所裏。林家柏驚得後半截的尿都憋了回去。他匆匆提上褲鏈,問你是誰?
“知道你兒子住院嗎?”汪長尺說。
“我已經打電話給他們了。”
“為什麼不去看看?”
“你有什麼資格來管我?”
“出於同情,替母子倆求你。”
“是他們叫你來的嗎?”
“自願的。”
“那你把墨鏡口罩帽子摘了,否則我不會信你。”
“我摘了,你會回去嗎?會重新跟他們生活在一起嗎?”
“你先摘,我再回答。”
汪長尺真的把帽子、口罩和墨鏡摘了。林家柏說原來是你,那封信也是你寫的吧?
“是的,我想要你們一家永不分開。”
“知道你這麼有愛,剛才我就把尿拉完。”說著,他從洗手台拿了一個塑料杯,轉過身去補拉。當他再次轉過身來時,手裏捏著半杯黃燦燦的尿液。他說如果你把這杯幹了,那我就按你的意思辦。汪長尺奪過塑料杯,生怕他反悔,一口幹了。一股臊臭的氣味直衝腦頂,再加上心理不適,他連連發出幾聲幹嘔。林家柏說嘔出來不算。汪長尺縮緊喉嚨用力一咽,這下他好像連牙齒都咽了下去。林家柏說隻有親生父親,才會這麼愛兒子吧。汪長尺點點頭。林家柏一拍洗手台,說你TM就是一個寄生蟲,你有本事生,卻沒本事養,去死吧,你這個人渣。看看你這副模樣,人不人,鬼不鬼,哪裏配做林方生的父親。如果你愛他,當初就不應該把他送出來。你還有臉來警告我,好像你有多麼高尚。要是你真高尚,就給我蒸發,讓這個秘密徹底消失,免得將來林方生知道了,做一輩子的噩夢。
“如果你願意回到他們母子身邊,如果你保證大誌一輩子幸福,那我可以消失。”
“怎麼消失?”
“怎麼消失都可以。”
林家柏不得不對眼前這個麵部棱角分明,皮膚黝黑,手指粗糙彎曲的人刮目相看。準確地說,他有點感動了,也有點擔心。他知道隻要汪長尺身上還保留著對林方生不顧一切的愛,那他什麼傻事都會做得出來。他還會跟蹤我,還會跟蹤方知之和林方生,甚至某天他一抽筋,就會把林方生強行拿走。林方生要是走了,那方知之也活不成了。方知之活不成,那我這輩子就被架在火上了。當初是我死乞白賴地追求她,是我讓她未婚先孕,人工流產,輸卵管堵塞。她懷不上孩子,做不成母親都有我的功勞。要不是林方生這根精神支柱,她怎麼會同意離婚?一個沒有孩子的女人離婚,無異於自殺。而且,林方生在這麼好的家庭環境裏長大,他怎麼能接受眼前這個父親?窗戶紙要是捅破,落差就像天上人間,林方生不瘋也魔……
“尿我喝了,你也該兌現你的諾言了。”汪長尺說。
林家柏忽然回過神來,說老弟,你把我感動了,今天我必須好好請你。鑒於以往跟林家柏打交道的經驗,汪長尺用杯子接了自己的半杯尿舉在手裏。那尿又黑又臊,和剛才林家柏的一對比立刻心生自卑。這是兩個世界的尿液,一個金黃透明,一個混濁偏黑;一個來自昂貴的環保的食物和天然飲用水,一個來自地溝油加激素加含氯量偏高。汪長尺把杯子往前一伸,說如果你說話不算數,那就把它喝下去。林家柏的臉一避,說放心,我和你一樣愛他們。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向你保證,我會回到他們身邊。”
“什麼時候回去?”
“後天可以嗎?我得假裝從非洲趕回來。”
“如果後天我在醫院看不到你,那我就會讓你消失。”汪長尺把手裏的塑料杯砸在地板上,尿液濺上了林家柏的褲腳。林家柏說有這麼嚴重嗎?汪長尺說你不知道他痛苦的時候,我有多痛苦。他像你養熟的貓狗,已經把你當成了親爹。自從你搬走後,他再也沒快樂過。過去放學,他總是和一幫同學勾肩搭背,有說有笑地走出校門。他們揮完手,喊完再見,才各自騎車回家。但最近一段時間,他卻一個人低著頭走出來,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即使別的同學喊再見,他也沒反應,就連騎上了自行車,他的頭也仍然低著。是你讓他頭低了,背馱了,再這麼下去他就變成羅鍋了。他瘦了,成績下降了,教室牆壁上公布的名次,他都快排到了末行。過去一放學他直接回家,現在他時不時拐到西江大橋上去發呆。每次他站在那個地方,我的屁眼就縮得比綠豆還小,牙齒都情不自禁地打戰,生怕他想不開跳下去。即便他回到家裏,他也不像過去那樣關在房間,而是長時間地站在陽台上看著馬路,好像馬路上會出現奇跡。知道什麼是他的奇跡嗎?那就是看見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