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長辛跟我留下。”章校長為了緊縮時間,一句話就答應了他。
“還有,萍萍這孩子也不能走,”李長辛也知道時間緊迫,立即收住眼淚,頗有見地地說,“萍姑娘,你別怕,有我護著你哩!再說,我也看得出,獨眼龍把你折磨壞啦,皮包骨,站著都打晃兒,怎麼走得動?”
“說得對!這也是我的意思,萍萍留下,跟著我。其餘的孩子,都跟著老師們走!我已經把你們托付給王老師、周老師和鮮於老師了……趕緊再把行裝整頓一遍,五更上路……”
章校長說完這幾句,就不再答理孩子們,而是把三位男教員拉在一起,小聲地叮囑注意事項。其實,主要內容還是如何照管好這些沒爹娘的孩子。
學生們不敢說話。年紀小的甚至還沒弄弄明白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更不知道這些突如其來的事件--撞車、搶人、逃走……的後果究竟是什麼?他們舍不得離開校長;可是校長有如嚴父,又不敢違拗他的的旨意……
男教員正在與章校長低聲談話。李長辛又拿著斧頭到車廂外邊巡邏去了。此時隻有劉菊淡一個人心事重重地躺著……她的頭疼得要命,由於流了許多血,眼前直冒金星,思緒也難於連貫……就這樣跟著走了麼?既然剪了頭發,換了衣鞋,當然是準備走了……可我又不是學生,難道你也把我托付給三位男教員了?究竟托付給誰了?周立言還是鮮於國風?為什麼你不問問我的心……為什麼不讓我留在你身邊……你是怎麼想的?你有什麼權力,把我托付給別的男人……
章校長,在你心目中,我也是個孩子麼?是個隻比哈玉大三歲的女孩子麼?那你為什麼不敢親手幫我束胸?可見你還是把我當作一個成年人呀……你明明是在避嫌嘛!
你要避什麼嫌疑呢?你清高,講道德、文明、禮節,是不?那麼,毫不商量就把我托付給別的男人,就講道德嗎?講禮節嗎?
樹人先生,自從認識了你,我的確象是找到了一位人生的師長啊!不錯,周立言對我有恩情;鮮於國風的情感也許更熾烈,隻不過含而不露……可是,難道你章樹人對我就毫無情誼嗎?你就一點也沒察覺我的心意嗎?你當真是一座石雕,一尊玉佛,心如明鏡,冰清玉潔,完全不知女兒心嗎?
你是比我大二十歲,大二十歲就能把我的心“托付”給他人嗎?
我被惡人打傷、綁架的關鍵時刻,我親眼看見你撲向了死亡的槍口!你是多麼雄偉的血肉男兒呀……現在為何又冷若冰霜,僅僅一兩句話就將我趕走呢?!
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今晚分手,便是永世訣別!我不是中學生,隨便由哪位教員領去上課……走哪條路,應該由我自己選擇。這東江小站,是個凶險的魔窟,人販子隨時會闖來綁票,但也並不可怕。我還有死的權利!以死相抗,一了百了……但我如果不作任何抗爭,就讓命運牽著鼻子走,然後悔恨終身,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啊!
章樹人,我不能離開你!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愛情?我還沒有認真想過這件事--隻是在今夜這短暫的時刻裏,你即將把我趕走的時候,我的心被逼到了岔路口上,才不得不緊急思考嗬……也許這是觸媒,催化劑?管不得許多了,反正我不能離開你!
“我不走!我要跟著校長,留下……照管圖書!”
劉菊淡勇敢地喊出了這句話,猛然坐起來,拉住章樹人的胳臂……可惜嗬,她剛剛流失了許多血,起坐過急,又昏過去了。
大家扶她躺下,讓血液向腦子回流。否則便會因大腦缺氧而猝死……
劉菊淡這一聲呼喊,反而提醒了章校長和幾位教員--應該趕快登程了!要不然,等會兒她再哭喊一陣,甚至引得孩子們也哭起來,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平心而論,劉菊淡這一聲喊,不僅僅刺痛了章樹人的心,也在周立言和鮮於國風心裏造成了震顫和波瀾。隻因為情勢萬般緊迫,誰也來不及仔細咀嚼罷了。
章校長真的變成一位遇難的船長了。且不說什麼當機立斷,鐵石心腸,他至少保持了鎮靜和清醒。“走吧!立刻出發。李長辛,你背著劉小姐,現在就走!”
天已經朦朦亮了。事不宜遲!由周立言領路,“扶輪中學”的師生們,悄悄走下了鐵皮悶罐車,避開了人販子們的耳目,走向荒涼的打狗河穀。
章校長送了一程。天大亮了,他惦記著鎖在悶罐車廂裏的萍萍,就不再遠送……此時劉菊淡趴伏在李長辛背上,似乎是睡著了。她沒聽見,也沒看見,象嚴父慈母般的章校長,挨個親吻了八名學生孤兒,說著“前程無量……後會有期”,臉上卻掛下了兩串淚珠兒……
孩子們嚎啕慟哭著,一步一回頭。
難道這就是最後的生離死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