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二
陳時雨早已在這裏住下了,一個人占著東麵那兩間廂房,靠北的一間睡覺,靠南的一間辦公。從小學到高中他一直是幻空的同學,大學學的是土木工程。畢業後應聘在市裏的建築設計院。幻空請他來負責接引殿的設計和施工,名分是工程部主任。因為是私活,這名分不公開,隻說是幫著出出主意。他供職的那個設計院一向禁止自己的技術人員在外兼職。
幻空本不想為難老同學,但想到責任的重大,世情的複雜,不找知道底細的老同學找哪個?請地方政府派人,就是下了紅頭文件,哪裏又信得過?多少貪官汙吏不都是紅頭文件任命的麼。
幻空和陳時雨從小住在一條街上,高中畢業前,一直是形影不離。陳時雨完不成作業就抄幻空的,幻空受人欺負陳時雨就挺身而出。學校在江邊上,熱天下午放了學,陳時雨就帶著幻空下水遊泳。幻空從不敢遊到水深沒過頭頂的地方。陳時雨說,這哪行,這樣你一輩子學不會遊泳。自己踩著水浮在深水裏,那地方隻要往回一步就能露頭,然後讓幻空遊過來。幻空咬咬牙,鼓足勇氣遊過去,剛接近陳時雨,一腳探不到底,立刻就慌了,一把摟住陳時雨的脖子,死命箍著。
“這樣兩個人都會死的!”
陳時雨大叫,死命掙紮,掰著幻空像絞索一樣勒住他脖子的手。
幻空在迷迷糊糊的沉浮中忽然眼睛一亮,放開了陳時雨。陳時雨一下躍出水麵,用力往淺水方向蹬了幻空一腳,接著自己遊到腳能著底的地方一把夾起幻空,把他拖到沙灘上。兩個人都灌了一肚子水,陳時雨一麵自己“歐歐”地吐著,一麵幫著幻空控水。
精疲力竭地仰麵攤著,幻空癡癡看定藍天上飄忽的流雲,喃喃說,多謝你救了我的命。
陳時雨說,是你救了我。他說的是真心話,雖說離活著隻有一步路,但幻空要不鬆手,他們就死定了。
幻空說,當時他隱約聽到一個聲音,讓他不要害人。
陳時雨說,那是幻覺,說話的是你的佛性,你的佛性是天生就有的。陳時雨很感動。應該說,他們是相互救了對方的命。從此之後,他們的肉身可以分開得很遠,命運卻是糾結在了一起。
如今幻空來主持蓮燈寺重建,首先就想到找陳時雨幫助。采取現在這種非正式的聘用方式,比設一個專職機構要省許多開支。陳時雨則已經很滿足,說,我到底是個俗人,不至於拒絕報酬,也不至於過分計較,不計較的那部分就算我做的功德吧。
從市裏到這個縣,跑高速公路隻要一個小時。陳時雨自己有輛公家處理的二手桑塔納,除了雙休日偶爾在這裏過夜,他一般都是當天來去。
西麵廂房靠南的那間是留給梁平的,靠北的那間已經住了人,是個姓龐的外地居士。龐居士在老家當過鄉中學的老師,喜歡寫作。那地方開放得早,當地人早已富得流油,他卻在去年查出了癌症,癌細胞已經擴散到整個內髒,醫生說他隻有三個月好活。偶然的機緣他讀到幻空針對當下眾生根機,以深入淺出的善巧方便,傳播阿彌陀佛大悲願力,弘揚契理契機的著作,深為所動。真的就將生意、家事統統交代清楚,千裏迢迢到蓮燈寺來一邊念佛一邊做義工,把一個病屙其深的肉身完全供奉給菩薩以及一切眾生,轉業力為願力,也就是佛家的“乘願再來”。結果三個月過去沒有死,再去檢查,癌細胞沒有了,更加認定幻空大師對現實問題的見解極適合今人,在物欲橫流、歐美之風登峰造極的今天,其一言一句都是對治痼疾的良方。幻空見他對自己多年的研究心得理解頗深,慧根難得,很是信任,便請他幫著辦一個寺院雜誌。幻空自己任主編,具體事務都交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