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五(1 / 2)

第三章 五

梁平跑到一個窮縣給和尚廟當“宣傳部長”,讓退了休的老爸很不高興,老爸是著名教授,在省內外都頗有影響,兒子這點出息,自然不能讓他滿足。大學畢業,他是聽老爸的話去的省作協,先是專業寫作,幹了幾年,覺得實在不是那塊料,便轉去編刊物。刊物很窮,他結婚的時候好歹在筒子樓給他擠出一間空房,讓他等著單位申報基建的宿舍樓,到他兒子生出來,那宿舍樓連個影子也沒有。後來就房改了,再也指望不上福利分房。那間房子擠不下三個人,就又舉家回了老窩。三代同堂,住是沒有問題,但老爸心裏很不舒服。覺得是自己和兒子的一種失敗。

梁平表麵上嘻嘻哈哈,一副心安理得的清心寡欲樣,心裏其實苦澀。就是為了讓老爸多少得著一點寬慰,也要爭口氣努力找錢,大財發不了,起碼弄個自己的窩。他很珍惜在蓮燈寺的這份兼職,一來覺得宗教不管怎麼說是一種勸善的事業,二來也為了報答幻空的信任,給蓮燈寺辦事比給單位辦事還盡心盡力。每組織一個活動都動用一切想得到的資源,所有的細節又都一絲不苟,盡善盡美,力求最大規模和最好效果。凡事都找朋友,各項開支能免掉的就設法免掉,實在免不掉的就討價還價,把費用壓得最低,往往是花幾千塊錢就辦了幾萬塊錢的事。他讓單位的美編幫忙重新設計了《蓮燈》的版式,換了省裏長期做他們省作協期刊業務的印刷廠,《蓮燈》雜誌光是印刷費一項就一下節省了三分之二。省電視台廣告部的歐陽幫他找了一家企業,在省城往蓮燈寺方向的高速公路沿線,以推介旅遊點的名義為蓮燈寺做了好幾個高立柱廣告,隻要了半價,還沒有按合同及時付賬。歐陽讓梁平至少設個飯局表示一下感謝,梁平說,行啊,就去上次那兒。他說的“那兒”,是個大排檔。他把幻空給的公關經費,在手心裏差不多掐出了水,每次讓他設飯局,他都把人往大排檔帶。歐陽笑他,我就搞不懂了,那些錢你又不想自己留著,給那班騙吃混喝的和尚省什麼?梁平說,食人之祿,忠人之事。歐陽說,什麼屁祿!幾個銅板就把你收買得死心塌地!挑個酒樓,我埋單。梁平也不尷尬,拐子拜年就地一歪。

卻萬萬想不到幻空會對他有這樣一番分教。

廟裏的開銷,都在淨心那裏報賬。梁平的單據,淨心每次都是照單核銷,但那一次淨心卻把一疊單據收攏,說,對不起,師傅交代,以後所有的單據都要先給他過目。梁平當時沒怎麼在意,他也一直覺得蓮燈寺的財務管理缺乏專業水準,差不多就是老百姓說的狗肉帳。

說到正題之前,幻空繞了一個很大的彎子,提起了陳蓁請教過他的問題,其中一個是關於如何理解小乘的四念處和大乘的禪。幻空當時介紹了個大概,沒有細講,現在他卻一板一眼地娓娓道來:

各個宗派習用的名詞術語以及習用的方法不盡相同,但目標與精神義趣無異。四念處也是禪。什麼叫禪?六祖說:“外不著相是禪,內不動心是坐。”六祖惠能從《金剛經》開悟,《金剛經》裏講“不取於相,如如不動”。“不取於相”就是禪,“如如不動”就是定、就是坐。六祖的話跟經裏的話是一個意思,禪就是不被外界誘惑。我們六根接觸外麵六塵境界,無論是順境、是逆境,決不受它動搖,不受它幹擾,這是禪。永遠保持著清淨心,不生妄想、分別、執著,這叫定,也叫坐,坐就是定。所有法門無高下之別,一門裏麵就具足一切門,所以說一即一切,一切即一。差別隻在各人的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