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1 / 2)

北京話裏有個土詞兒“侃大山”,四川人叫做“擺龍門陣”,東北人叫“白話”,還有些地方索性叫做“神吹”或“聊大天兒”。各地叫法不同,含義也不盡相同,但總的看來都是咱平民百姓茶餘飯後磨牙的玩藝兒,原於群眾性極為廣泛的一種消遣和“自娛活動”。

侃者,寓莊於諧也。並非玩世不恭,實乃一種略帶幽默的口頭文學。

善侃之人,則被群眾尊為侃爺。這是個愛稱。女的也稱“爺”,背地裏才叫她侃姐兒。

由於接觸了幾位侃爺和侃姐兒,才有我筆下這篇小說《司馬台考》。

據八十歲的老參事任安平先生說,一場海灣戰爭就預示著“刺刀見紅”之類的老式武器和攻防戰術即將進入曆史博物館了。然而他又問道:為什麼兩千年前的《孫子兵法》在現代化的戰爭中卻能大放異彩呢?

聽了這話,穿白大褂的陸曉丹小姐隻能抿著嘴矜持地笑笑。臉蛋兒微紅,沒敢插言。她知道,這位腰杆筆直、肚子挺得溜圓的任老頭兒曾經當過國民黨的少將戰術教官,又是黃埔軍官學校最後一期的高材生,大概挺有學問。所以她喜歡聽任老頭兒侃大山,尤其是侃那些她這年紀兒聞所未聞的故事,譬如蔣經國先生的情婦章亞若究竟是怎麼死的(可不是報紙上公開披露的那樣),以及許多國民黨高層人物的生活秘聞等等,真是越聽越有趣兒。隻可惜陸小姐沒有資本與任老頭兒“對等侃山”,心理上多少有些失去平衡。

不平衡就不平衡吧。陸小姐是出於某種特殊原因--一句話說不清楚的大大小小曲曲直直的原因,才走到任老頭兒的病床前。

這是一間“高幹病房”,也叫“保健室”,室內隻有兩張病床,還有比較寬綽的餘地擺置一對沙發,一張書桌,兩把椅子,一個衣架,兩隻床頭櫃和一個盥洗池。桌上還有台燈和一盆不開花的萬年青。有地毯和落地式電扇,以及任老頭兒自己帶來的袖珍型收錄機。這樣的條件,在北京來說,雖然比不上北京醫院、友誼醫院、中日友好醫院、部隊301醫院那些帶套間的真正的高幹病房,卻也比八個人擠住一室的普通病房優越多了。而且,這屋裏剛有一位姓劉的病友故去,心力衰竭,不是傳染病,無須徹底消毒等等,換一下枕巾被單就行了。可是出於心理上的忌諱,還是沒有哪位新病號肯睡這張床。護士長也寧肯讓這張“不吉利”的1床先“晾”一段時間,因此,原本住2床的任老頭兒就如此這般地住上了單間兒。

“任老,您如果不介意的話,就一人住這屋吧……當然啦,您要是,那,我們也可以另想辦法,譬如……”小腿特粗,鼻孔多少有點朝天翹起來的護士長吞吞吐吐地征求意見。

“譬如甚麼?”他追問道。

“譬如,暫時把您調整到普通病房去。”

“不不,我是軍人。”任老頭兒趕忙說,“我不在乎!想當年,哈,在戰場上,我隻怕活人,不怕死人。”

護士長被他逗笑了:“那好,我們省事兒啦,您就先住單間兒吧。”

不久,小護士們還聽見任老頭在這單間病房裏哼小調兒:閑來無事出城西,人家騎馬我騎驢,碰見一個挑擔的,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這幾天,任老頭兒的病情惡化,不但尿糖“上加號”血糖居高不下,而且這消渴之症的種種症狀不斷加重,除了四肢無力,雙手顫抖,更嚴重的是“上眼”了,視力減退,行動不便(且有危險--老年人最怕摔跤呀)。年輕的主治醫師吳珊多次打電話通知家屬,要他們來醫院晝夜“陪床”,然而接電話的總是一個小女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