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姐,說說你的經曆好嗎?”任老頭兒昨天侃得痛快,卻是侃累了。今天玲玲上學之後,他想歇歇唇舌,便先發製人,采取了以攻為守的戰術。
“我有什麼經曆呀!”陸曉丹笑了一下,又修飾自己的話,“我太年輕,當然不能說沒有經曆,但在您老麵前,真是不值一提。講出來也是些個淺薄的小玩藝兒。”
“青年人可不要妄自菲薄呀。你們的知識麵兒比我們這一代人寬闊得多!古人雲: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我看當年的秀才,充其量隻能讀到幾本書,所謂的‘天下事’也超不出國境線,甚至僅僅是長城以內的若幹事。我敢斷定那些秀才沒學過世界地理。他們可能把孔夫子的書背得滾瓜爛熟,當然啦,孔夫子是大學問家,可是孔夫子並沒看過電視。連我看電視都是這十來年的事兒嘛。可別小瞧了這台電視機,有它沒它大不一樣。有了它,世界各地的畫麵兒直接送到眼前,你才能說不出門也知天下事!從這一點來講,你陸小姐的知識麵兒比孔夫子寬得多。”
原來老家夥也會吹捧年輕人。而且年輕人同樣吃捧。一捧就暈頭轉向,立馬上當。
“我這一生當中,”她頭一句就有誇張之嫌,急忙改口,“不對,請原諒我用詞不當。在我的前半生當中,生活的道路上,有過三個轉折點。我十四歲的時候,父親去世,這不能不影響我的性格。有人說,沒有父親的孩子膽兒小。我那時候就是小心翼翼地念書,不敢跟同學爭吵,更不敢得罪老師和鄰居。媽媽每天晚飯後就急忙插上了房門,寡婦門前是非多嘛。她的憂慮變成了我的孤僻。同時,也給了我關門看小說的充裕時間。家裏的書不少。我悄悄地愛上了文學,在書裏尋找朋友,陪著林黛玉流眼淚,甚至很佩服妙玉的高潔。”
“第二個轉折點是我十八歲的時候,考上了醫科大學,國家進入了改革開放的新時期,我心中充滿了熱情和希望,有了自信心。可是媽媽這年去了香港,嫁給了她早年的同學、中年喪偶的林子平先生。俗話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都是攔不住的事情。我並不想阻攔。我可憐媽媽,同情媽媽,林叔叔也是個好人嘛。但是,媽媽改嫁,也攪亂了我思想。我心裏像是打翻了許多調料罐罐,酸甜苦辣攪和在一起,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我實際上沒了家!住房緊張的姨媽搬進了我的家,我住在學生宿舍裏,星期六回趟家吧,反而成了客人,產生了寄人籬下的感覺。可我心裏又憤憤不平,認為命運對我太不公平,我不服這口氣。不是怨恨媽媽和姨媽,而是怨恨命運。這時我是個沒有收入的窮學生,媽媽經常寄錢回來,我認為這些港幣姓林,不姓陸,就不去提取,讓它自動退回香港去。我決心向命運挑戰了!”
“第三個轉折點是我讀了兩年醫大之後的自動退學。說實話,這兩年醫大我沒有好好讀書。我不喜歡醫學。報考醫大是媽媽的旨意。她認為文學危險,醫學保險。可是我的思想起了變化。據說,尼克鬆總統訪華的時候,有記者詢問美國出現經濟危機的情況--這是個毫不客氣的提問。尼克鬆答得挺巧妙,他說,我很喜歡中文‘危機’這個詞兒--既有危險,又有機會,這符合我的性格。任老,您別驚訝,這也符合我陸曉丹的性格!當時,我已經沒有讀完六年科班大學的耐心了。媽媽說文學危險,可是我愛上了它呀,既有危險又有機會嘛。我不願意再由別人來安排我的命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