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1 / 2)

畢竟是受到了年代的限製,撿糞的怪老頭兒對“思想右傾”的朋友陸眼鏡也未敢以誠相待。交談中,他隻承認自己是個“少校教官”;在軍官學校(未敢言明黃埔軍校)讀過一本有關萬裏長城--我國最大防禦工事的資料書;在“二鍋頭”喝猛了的時刻,也說出了他曾為了妻兒從南京逃往台灣的最後一架飛機上跳下來的戲劇性“情節”。這些,都被陸眼鏡寫進了他的長篇小說。

撿糞老頭兒對陸眼鏡談得最多的,還是有關司馬台長城的奇妙之處。雖然陸眼鏡也把它寫進了小說稿,但那僅僅是任安平1975年以前的“研究心得”,還是受到了許多條件限製。遠不如今天他對陸曉丹侃出來的內容更準確、更精采。

“陸小姐,你不知道,大概也能理解。打倒‘四人幫’之後,雖然沒有誰正式宣布對我解除‘監督勞動’,但村裏對我的管束實際上大大放鬆了。我不但可以跟在內蒙插隊的兒子通信;可以出村兒,到公社衛生院檢查身體;可以買個半導體收音機聽新聞;甚至還可以到生產大隊的隊部去看看《參考消息》。最令我感動的,是生產隊長說:你老人家六十五啦,雖說身板還挺硬朗,到底也是老啦。隊裏的化肥供應充足,生豬養的也多了一倍,你這撿糞的活兒呀,可多可少,就不必死摳那一天兩筐的定額啦。刮風下雨,不出工也行。隊委會有個意見,再過兩年,還可以把你也列入‘五保戶’呐!由集體保證你的口糧、穿衣、住房、燒煤和看病。這是社會主義的優越性嘛!”

“有了這樣寬鬆的條件,我就進一步考察研究這段奇妙的長城了。其實就是有計劃地去爬長城,對每一座箭樓子都測量一番。”

陸曉丹吃驚地問:“那時候您都六十五歲啦,還能爬長城?”

“而且是未經修整的、破破爛爛的城牆。”任老頭兒提醒她,“跟現在向遊人開放的八達嶺長城、慕田峪長城可不一樣!碎磚亂石,荊棘雜草,浮土青苔,斷垣裂縫,難爬得很。我之所以爬得動,主要得益於五件事:我是軍人出身,身體底子好;天天撿糞,腿腳輕快;山區的空氣新鮮,沒有工業汙染,我的心肺功能不比年輕人差;第四條是兔子羊給了我很大幫助。那些年我一直養著五六隻兔子羊,夜晚抱到炕上暖身子不得寒腿;下了羊羔兒,我就把老羊宰了,熬湯吃肉,睡羊皮褥子,對身體極有好處!最後一條,是我越研究越來勁兒,司馬台長城把我迷住了!”

說到這兒,任老頭兩眼發亮了,坐直腰板兒,拉起侃大山的架式,滔滔不絕,比茶館裏的說書人還認真。

“原來這司馬台長城是一段精美的藝術品!我測量過--請相信,雖然沒有儀器,我這個少將戰術教官卻有多種進行實地測量的土辦法。這段明長城全長十九公裏,建築在一座扇形高山的分水嶺之上。這座高山,巉岩陡峭,又像一條巨大的怪魚,飛躍在燕山山脈的臥虎山和霧靈山之間,而那奇特的長城恰恰修築在飛魚山翹起的背鰭之上!驕陽直射,山岩泛出鐵鏽紅,那長城更像鋸齒形雞冠子頂上鑲著的金邊兒。”

第一個問題出現了:如此險峻的高山奇峰,懸崖峭壁,不築長城,什麼兵馬又能從這刀刃兒上飛越呢?然而,明朝的大軍事家的確在這山脊之上修築了一條不可思議的長城。薊鎮的總兵戚繼光和譚倫最後把它修飾加固成了完整的藝術品。